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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规矩大不过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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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票作为一种为现银交易减负的工具,全国商户每天来往活动,不知要为此发行与销毁多少张,这种纸片本不会受到一位帝王过于仔细地记忆。然而此时王炽说的燕家银票,因为关系到的另一件事较为重要,所以他才着重提及,阮洛对此的态度也是异常凝重。

    那张只在燕家内部账务处通行生效的白银替代票,早在几天前就被燕钰拿回去了,现在王炽说的银票,指的是从北疆某地发回来的仿造票。

    银票造假之事,若放在普通百姓身上,是要受重刑监禁或者杀头的大罪,但眼下燕家这种特别银票被造假的事情,竟是由南昭皇帝亲手主持所为,自然不能用普民刑律来衡量这件事的罪罚。能秘密启用发行国有银院银票的技术复制他国银票,造假工艺方面当然能做到几近完美的程度,似乎因此也不会扯出什么险恶威胁。

    然而这件事情若抖露出去,涉及交易诚信问题,有违大道,带来的负面作用恐难估算得清楚。并且此事波及面之巨大,恐怕必会对两个国家的物资交易行业产生重大破坏冲击。这样作为的不良影响,即便只是此刻预设一下,都让人感到心惊胆颤。南昭不是想走商贸兴国之路么?然而这君主带头造假的事情若传出去,哪个商人还敢放心,说不定照学现做,还能扯上南昭君主这个痛脚堂而皇之为自己开脱责任。

    商界之事虽然弥漫着唯利是图的一股铜臭味,这是利之所趋,绝难避免,但货银互易的基本原则还是要讲究一些的。一旦这个原则被打乱,原来秤称尺量、还算公平的行商活动,恐会变得不如直接去硬抢这般简单却粗暴。

    而使阮洛心神震荡的关键一点还是。他从这件事里嗅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虽然他对燕家没什么好感,觉得这个家族里交易的法则太过强大,在燕家族人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买卖的,人事物一切东西一旦贬值。随后的清洗工作更是冷酷,但他倒从未想过让这个家族灭亡。

    不管燕家当家人如何以利为重、利压一切,可是燕家一千多族人,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妇孺,是一个家族中的弱者,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安居环境而已。支撑这个庞大家族的铁条虽然冷硬,但只要燕家还在,至少能保证这些弱者最基础的生存需求。但十四年前辉煌程度不亚于燕家的叶家覆灭案告诉商界中人。即便你家再有钱,也不要试图碰撞皇权。你家纵有金山银山,或许都还比不上槊头那寸铁来得坚硬。

    不过,作为一个绵代百年的大家族,燕家当然也知道广厦恒可立的这一要点,所以根基自小梁国萌芽壮大的燕家,一直以来都与梁国皇室关系维持在和谐水平。

    哪怕燕家现在的固有家财总合极有可能已经超过小梁国三年的国储,但今时今日燕家即便在外头别人面前有点摆大爷气派,一旦回到了小梁国,在梁帝以及众皇族面前。从上到下的所有燕家族人似乎先熟悉演练过一般,于口头上常常奉迎,于白银上乐于奉献。从未失手露出过怠慢轻藐之姿态。

    小梁国领土不大,地域所处也较为偏僻,土壤贫薄,国家自身的资源生产能力很有限,如果没有商旅活动推拿物资流通线路,这个小国的发展潜力或许很快就要到达上限。因而面对燕家这头商界巨鳄,如果他够乖顺,梁国皇室与燕家之间的相处之道,自然就是你好我也好的状态。

    不论燕家是真情流露还是故意造作。燕家对小梁国皇室谨小慎微的这种恭敬态度,以这样一种近趋完美的方式表现出来。看样子应该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再连绵百个年头。

    然而燕家这艘运金大船终是因为生意场拓宽后渐渐行得太远。去了陌生的海域,便似乎还是有了触礁的潜在危机出现。

    借力于人的同时很可能就会受力于人,燕家在南昭铺开这么大的生意,如果南昭皇室要办他,他一时恐怕难能全身而退。而燕家如果真触到了南昭皇室的逆鳞,小梁国皇室这个靠山怕就变得如一个和蔼的老人,嘴上说说还行,但当道理讲不下去了要真挥刀硬拼的时候,小梁国恐怕难是南昭的对手。

    只是,燕家自旧朝开始,就已经在三州大地上铺开了商路,一直以来也没犯什么大事,而且还带动了不少本土人士经商,其中不少已成为现如今南昭商界的中流砥柱。这么算起来,燕家对南昭是建筑了一定功德的,并且在旁人看来,一直以来南昭皇帝对燕家的待遇也算不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昭皇帝陛下还是盯上了燕家?并且这种“盯”明显有些不怀好意……

    然而尽管阮洛对此事心存疑虑,但他毕竟是南昭国人,梁国对他而言只是宾国。如果事情的大利益取舍上升到社稷这个层面,那么无论他有没有力量为之做些什么,至少他主张的旗帜应坚定的属于南昭这一方。

    快速敛下心头繁杂思绪,阮洛自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只匣子,再从匣子里取出一本账簿翻开。却见这账簿为一字未落的白册,里面夹有三张格式有些不同常类的纸片,正是依那燕家银票真票为模板,仿制出来的伪票。

    “不可起皱,不可沾水,否则会失去效用。”阮洛摊开手掌指向桌上铺开的几张伪票,说话语气一派严肃,只有叮嘱的意味,因而在一代帝王面前似乎显得有些失了礼数,“精仿品是完全按照原版纸票制作,但因为时间有限,精仿只制作完成了三张,其中一张还在……北地,留作继续仿制的标本。另有一张高仿,则正是以精仿品为标本而制,工艺上可能略有瑕疵。但胜在可以批量制作,北边因此特别先递了一张成品回来,请您过目。”

    “嗯……”王炽的目光在书桌上的三张伪票面扫过。沉吟了一声。

    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也很满意阮洛办事谨慎的态度。这三张仿造票据虽然假。但假得珍贵,如果阮洛因为忌畏他的帝君身份,就委婉而不把与保护票据相关的问题说清楚,这可能造成的损失就难得弥补了。

    隔了片刻,王炽又问道:“北边有书信同这纸票一起递回么?”

    他虽然身为一国之君主,统筹天下,但并非什么行业他都能灵活领会。在辨别银票真伪度这种事上,他能很坦然承认。自己不如一组里头的那些指触细微的造假工匠,但他相信林杉给出的判断。

    阮洛摊手微移,指向那本白册,语气稍缓地道:“在第四页。”

    王炽信手翻开白册第四页,却见雪纸一张,一撇墨迹也无。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暗想三弟的心思果然一如以往那般小心谨慎,与此同时他即顺手将白册第四页的白纸撕了下来。

    在将那白纸折了放入袖囊里的时候,王炽同时还赞赏地看了阮洛一眼,这册子放在他这儿已经有几天了。虽然他已经意识到白册中隐有被处理过的文字,却十分自律没有探看。

    阮父还活着的时候,与林杉可称挚交。几近无所不谈。阮父祭日的第一年,林杉酗酒狂饮,却不与任何人开言,只烂醉了三天三夜,由此悲痛之心绪,也不难旁见两人昔日交情的深浅程度。然而今时今日,林杉在遥远的北疆某地朝京都回信,他当然知道这信要从好友唯一的儿子手中过一遍,却还是加了一道药水掩去墨迹。

    这道手段其实并不算高明。如果阮洛想看,应该也能开解得了。但林杉这么做,终究是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信中涉及的内容。怕是只有王炽适合阅览——独自的阅览。

    当然,倘若阮洛一定要看,王炽定然也不会真怪罪他。

    但阮洛的自律心着实不错。

    只是……这孩子的心性还是柔善了些,如果逢有机会,需要他亲自动手,处理一些生杀大事,他的决断力很可能不如他那父亲。

    阮洛拿出仿造燕家的银票时,眸底的一丝缕忧心没有逃过王炽的观察,此时此刻他在赞赏阮洛的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又有些感到遗憾。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非就不会看别人的脸色,甚至当皇帝的人精神会更敏感,感触更敏锐,但这类人同时又已学会浩养王气,认得轻大局,不会在一些狭小的事情上过多纠缠心神。

    然而阮洛心性中的这缕柔善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王炽才会常常思考,如何才能妥善安排。

    他还是比较希望阮洛能够继承父业,而不是一直做一个商人。

    南昭大地不缺经商候选人,但南昭朝堂上还缺人才。自建朝以来,王炽在一手紧抓社稷回暖的同时,另一只手还紧揪着那群旧朝遗臣。他早已决定,待到边疆稳定,国库有积,他将真正着手肃清朝野,进行旧臣大清洗,削刮一批旧朝留下来的腐肉。

    而到那个时候,朝堂人才缺口将更为扩大。

    虽然他已早在十多年前就为这个缺口在准备供应源,但在他心里头,有一个关键位置,是他一直想留给阮洛的……也许这算是为偿报阮父的功勋而开的一个特缺,但更多的还是为供应他唯才是用的目的。

    然而这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想为官,为此还隐隐然与自己保持一种距离感。

    王炽早就给阮承纲追加了爵位,照顾到阮承纲的遗言,这爵位划定为可以世袭。然而,正是在这爵誉定下时,阮洛竟跑去北疆,游学到了小梁国,并在那里一呆几年,承袭父爵的事就一直在搁。

    之后他终于归国,却在不久后又因病重,去了外郡疗养,此事再搁。

    三年前他再次回归京都,这是他第三次承袭父爵的机会,然而这会儿王炽倒自己把事情搁下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意改变,只因为经年后的王炽已经意识到,阮洛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个,甚至实际上他还有些厌恶这个。对于阮承纲唯一的孩子。如果可以,王炽当然希望给他最需要的、最喜欢的东西,但如果自己给的不但不能如此。还会予其造成困扰,他便要重新考虑了。

    可这孩子究竟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呢?

    观察了几年,王炽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倒是又注意到了一些他在故意避开的事情。

    例如,疏远皇廷,疏远皇族。

    就连与他走得最近的王哲,如今也似乎受了他的影响,已成了一副喜欢四处乱逛、就是不爱回宫住的性子。

    阮洛不羡为官,意避权术。甚至于现在他正专心在做的经商事业,也只是用心于经营的本身,他经营的商行除了正常缴税,收益的剩余在保留风险本金后,大部分就直接输入了国库第二区。

    国库第二区里的积存受皇帝直接调配,账目数据大多进行了保密,阮洛这么做,近乎等于直接把银子白送给当朝皇帝随便花。

    如果不是在月前东风楼发生了一件事,对于阮洛的想法,王炽可能要一直这么迷惑不解下去。

    然而。在一个月之前,当燕家众子中排行老三的燕钰在东风楼撕下那张只在燕家内部流通的银票时,王炽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个设想或许能够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既为林杉一直在质疑的某个问题备了一条后路,又可以彻底试探一下阮洛的心思。

    阮洛身体不好,不适合像他父亲那样上战场历练,但是一把好刀要开封就必须经受敲击,王炽就准备用眼下筹划的这样不流血的战斗,对阮洛的心性进行一番敲击。从能力到心志决心,他有没有担起帝国以后那个重要位置的资格,就在此考验之中见分晓了。

    收起藏字密信后的王炽望着阮洛,缓缓开口说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阮洛闻言微怔。他料不到王炽会忽然地主动提起这件事,而且看得出来。他会提这一句,是因为他已经从自己刚才的神情中看出了点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阮洛没有避开什么,只直言回答了一个字:“是。”

    王炽本意是准备问问阮洛,是不是他因为与燕家的私交不错,才会为之担心。早些年阮洛凭孩童稚龄,独自远赴梁国求学,燕家的帮助与接济对他可谓极大的一笔恩情债,这一点王炽也是知道的。

    然而这些话在他心中打了几个转,终是没有真地说出口。

    再开口时,王炽相当于是给了阮洛一记定心丸:“放心吧,我并不想对燕家做什么。”

    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近同承诺的话,阮洛心下果然略松了口气,但他同时又感觉颇为费解,因为王炽安排人仿造燕家银票的事情,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动机善意的作为。

    王炽的承诺后头,果然还有没说完的半句话。只见他顿声片刻后,便接着又道:“但眼下有一件事,让我不得不设下一道堤防。不过,只要这家人没有真的去做我顾忌着的那种事,这道堤防便近乎是虚设的,不会伤及无辜。只要燕家安分地做一介商贾,我们彼此便两不相扰。你可理解我的苦衷?”

    “国事精危,晚辈明白。”阮洛目光微垂,虽然心知关系到这话题的特殊性质,自己此刻地回话须句句严谨,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知道这令伯父都会有所顾忌的是什么事?”

    王炽今天会来到宫外的这处阮洛的地盘上,本来目的,就是为得与他商量这件事。并且王炽一开始还有些不确定地感觉到,阮洛或许会拒绝,所以他才要特例于外地选了这么一处商谈地点,多多少少有些拉下自己的身架、着重诚意的意味。然而此时阮洛这样一开口,似乎这件事顿时就能顺势定下了。

    王炽微微一笑,说道:“虽然我有心使南昭商行花开遍地,但我必须承认,自己并不是这行里头的能手,所以有些事情必须找专人代劳。”…

    此时的阮洛已经能感受到一个问题的所在了,双瞳顿时微缩,瞬时又复归自然。

    王炽唤了一声,立即有一名御前侍卫应声自门外快步迈入。此卫士显然是在随陛下出宫之前,就已经受到了指示安排,进了书房的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从紧口的衣袖中抽出一支卷轴,恭敬的双手递给王炽,然后很快又转身出去。轻手关上了书房大门,继续静静守在一侧。

    第一眼看见这一幕。阮洛还以为王炽这是要亲自颁发密旨,正要再行大礼受旨,却被王炽抬手一个示意,随后只是叫他把书桌腾开。

    待桌上的一应事物全部被挪开,置去了书架一角,王炽这才搁下手中卷轴于书桌一端,抽离掉束于轴腰的细丝绳,弹指推开了卷轴。

    此卷轴比黄绸圣旨的装裱材质不知长了多少。能从书桌的一端一直铺向另外一端。长卷轴中绘有图案,却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为四个板块。四块图案多为挥墨手段非常简洁的工笔线条所构画而成,但当这些趋于笔直的线条纵横堆叠在一起时,让人一眼看去,又会觉着极为复杂。

    “你与燕家算是同行了,而且还是已经有过几次合作经验的同行。”王炽的脸上微笑依旧,“同行之间本就共同话语多,而且曾有过合作的同行,凡事也好打商量。有什么事,容易找出切入点。更重要的是,你与燕家走得近。他比较不容易怀疑你代表了我的眼睛。”

    听王炽说到后头那一句,阮洛忍不住提醒了一声:“燕家总当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父亲是谁,若我过快地接近他们,我担心他们很快会将质疑的方向挪移到伯父您这儿来。”

    “你不必太担心这一问题,我当然会先摆出一套阵仗,使他们麻痹一阵子。你要相信,我这次抛出去的是把双刃剑,如果他们只是本分的商人,那么怎么接都是安全的。如若不然。他们真精明到了某种地步,那么无论他们计划着怎么做。都将付出代价。”王炽脸上的微笑渐渐有所沉敛,“说起当年他们查家谱查到你父亲头上的事情。他们不是喜欢查账么?找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好好跟他们算这笔账的。”

    阮洛闻言目光微凛。

    话既然说到这个程度,王炽今日登门的真实用意已经算是浮出水面了,而令阮洛最为惊诧的,是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刚刚才在一个月以前费尽心思避免的事情,如今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而且这一次他面对的邀请人是南昭君主,无论如何,他都再找不到合适且有力的理由拒绝。

    装病这一招是再难用上了,且不说他最近这两年身体已经被调养得强过以前不知多少倍,一年过到头儿,连风寒小疾都不见踪影,只说上次用这一招,还是托他认识的那几名郎中配合得好,但这种做戏在掌控整个国家的皇帝面前是决然行不通的。

    也罢,这差事,接便接下了。

    阮洛只沉默了片刻,便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如果燕家本身稳定,自己这一去,也就是等于跑了一次远商。而这类事在经商活动中并不少见,即便燕家的人见着自己离开了京都,出现在异地,还真是难得找出质疑,自己也好傍着商事拿捏借口。

    只是……

    就在阮洛正要定下心计,准备宣声受命的时候,他忽然从桌上那幅笔法怪异的超长画轴里看出了一些眼熟的东西,并在此时,他心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这一长轴幅的工笔线图,描的大约是大青川流域的地势。

    几年前阮洛还在泊郡养病时,为了随时照应,王哲陪着他住一个院子。

    在那段宁静却也颇为无聊的日子里,王哲最大的业余爱好除了把泊郡漫山遍野的野味都吃了个遍,还喜欢研勘地理,三年下来他的书房里为此收集了几大捆地理书籍。阮洛虽然对这方面的知识不太感兴趣,但这些书就堆在眼前,三年时光漫漫,他当然不可避免的也读过几本。

    自那时起,王哲嘴边常挂着的一个地方就是大青川流域。

    这倒不是因为他游历计划的下一站会去那里,他只是因他那皇帝父亲之忧而忧,也总是思索着要尽早把那块地方收入南昭领地的事。

    一旦有闲就会思虑此时,并非因为王哲是个好战之人,而是因为那地方住着一群蛮人,每天净做些打家劫舍、屠戮无辜的恶事。实可谓祸害一方的恶势力。即便是普通百姓,听了从那片地方传出的惨剧后,都恨不得挥菜刀怒去惩凶。

    川州驻军诡异的自然消失之后。再无压制的力量,那群蛮人竟也开始筹备了地方称帝的事。若不把那处恶疮揭了。大青川好好一条淡水资源丰富的大江流恐怕今后一直都无法造福百姓——没有百姓敢和愿意去那片地方耕种居住。

    王哲身为皇家宗室之子,不论他今后会不会当选储君直至登上帝位,他都有管这件事的资格和义务。

    阮洛作为王哲的好朋友,也曾考虑待大青川那一带地域太平了,不论别的商家愿不愿意,他必当第一个这般做,要竭尽所能将行商线路串到那边去。哪怕这么做,可能会使他主持的这些商行经历一段较为漫长的亏损期。那他也要尽自己所能的让那边的物资流通活泛起来。

    像这样傻子一般的做法,目前恐怕也就只有他想象得出来,且真的认真考虑过实施行动。

    即便像燕家这样的大商贾,也不会允许在经商事宜上有可以预见的亏损发生,生意人似乎都有这种通病,钱赚得越多,钱袋口子就束得越紧。

    所以燕家即便再有奉献精神,也绝不可能现在就将生意路线扩展到大青川流域,那里的人不做生意,他们只会“抢”这一招。

    站在书桌前的阮洛看了看铺开在桌面上的画轴。又抬头看向此时也正向他看来但意思含蓄的南昭皇帝王炽,他已经感觉到了此事中存在明显疑问,但又琢磨不透桌对面站立的那位帝王的筹谋。所以他只是目光定住,没有说话。

    王炽隐约能识出阮洛在情绪上的变向,他心里有了估量,脸上渐现微笑,慢慢说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燕家忽然新增这条商线,又为什么我对这条商线能掌握得这么清楚?”

    阮洛忍不住道:“莫非是燕家遵循了您的意思?”

    虽然他有些急迫地想知道这个答案,但实际上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自然间变得极慢。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的这个推断,哪怕王炽面子上的确一直以来都有招揽燕家的意思。

    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虽然与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毕竟还在小梁国。无论家族生意做到如何庞然的程度。分部的资产甚至已经逾过总部,但燕家的总账目办事处仍然纹丝不动地矗在小梁国京城。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表达了这个商界最强家族的一种沉默但坚定的态度。

    燕家也是诚心稳守小梁国,才会把自己的要害机构一直放在梁境,放在梁国皇室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燕家一直以来,都做到了与朝政事务秋毫不犯,这么做看起来总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这种平衡有了倾斜,哪怕只是疑似倾斜,燕家对小梁国推心置腹的“依赖”,便很可能在瞬间颠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紧挨在了至高皇权的刃口上。

    小梁国虽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经成长为一个体系成熟的国家,你一天是这个国家的国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应该先把退路准备好,至少首要条件是必须先将自己的脖颈要害挪得离那刃口远点,然后再行动,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么就不会计算利害关系呢?

    难道是因为燕家决心将大旗倒向南昭,因为稳稳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树,他们才会在小梁国面前有恃无恐,这般嚣张的明着干?

    不对啊,这明显不符合燕家人办事的脾气,燕家总会的那些老骨干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可不是白活过来的。

    阮洛此时心里有着百般头绪,并且全都蒙上了一种质疑的浅灰颜色。而此时王炽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为阮洛问的那个问题,在今天此刻终于决定对这个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后辈说出来。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准确的说,这是一次需要冒些险的合作。”王炽缓缓开口,脸上的微笑渐渐敛没,“在今日之前,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并且他们都像今天的你这般,脸上挂着质疑。”

    阮洛脸上的质疑神情变成了惊异。

    “也正是因为我最信任的两个朋友都摆出了那种脸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质疑起来。”王炽收起撑在桌沿的双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绞着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与举止端正庄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时的样子更像一个大家族里正为一件事的决定与否犯难的长者,“今天来到你这里,说出这件事来,再看见你也是表露出了这副样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觉得我这次来得没错。”

    ……

    递完贵宾邀请帖,饮完一盅珍贵的雨前春尖,从鲁家出来的莫叶心情颇佳。因为刚才她去鲁家递帖子。凑巧岳家家主也在,并且言明了家中无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岳家一趟,就在鲁家将两张帖子一起递了,省却不少工夫。

    这样一来,下午本来有些紧凑的时间顿时松闲出来一截,两手轻松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条宽敞街道上,莫叶的脑海里很快又浮现出晌午时候刚离开余家茶馆那会儿思虑的种种疑难。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莫叶暂时压下脑海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念头,因为她觉得那些纷乱琐碎的念头说到底都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得出结果。倘若反此道而行,只怕自己思虑过重,弄得神经错乱都未可能寻得收获。

    而如果计划将这些质疑的问题排上行动日程。无论是在京都找人,还是借着离京远游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寻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来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礼之期近在眼前,还是多留心些这件事情吧!至少先办完这件事,自己离京远游的计划才好提到台面上来与阮洛商议。

    心有定计,杂念自清。

    未有过多斟酌,莫叶就选择了下一步去找阮洛,这几天自己一直忙着送帖子的事,无暇跟得他太紧。不知道他这两天是不是又恢复了以前某个时段天天将自己关在书房的那种生活状态?

    鲁家离阮洛白天常待的书店不太远,这中间的路程。只用去了不到一刻钟时间。然而当莫叶的视线已能触及书店大门时,她看见了一幕让她觉得存在些古怪的画面。

    阮洛的那两个近从保镖自什么时候开始。竟改职成搁在书店门口的两尊看门大神了?

    这两名汉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选,并送去武馆特别栽培过的,丢在门口看门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难道是他们跟得太近,触了阮洛的不悦?这就更不好说了,因为与阮洛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多么平稳的人啊!

    莫叶心下虽然犹疑地这么想着,但脚下步履不但未停,还加快了些。

    她这一走近,那两个“门神”立即发现了她,两人刚才还一对门板似的脸上,此刻的表情顿时变得丰富起来,但总结一下其实也就一个意思,示意她别过去。

    见此情形,莫叶愈发觉得奇怪。

    不过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没有坚持进到书店里去,只在大门口驻足,但她面对那两个阮洛的保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非常的直接:“两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长在不在里面?”

    两个保镖闻言先是一怔,彼此间快速地对视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俩刚刚才合伙去隔壁商铺做过贼似的。

    旋即两人又是暗暗轻声舒了口气,其中一人反应稍快些,连忙顺势作答:“公子不在。”

    这俩人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平日里阮公子对眼前这位莫姑娘虽然很好很照顾,但现在他在里头面见的很可能是一位皇族,所以莫姑娘最好还是得回避一下。

    被“驱”出店内时,刚才那两名来自皇宫大内的高手也已经给过提醒,有宫中贵客来这里的事情不可声张。这两个保镖在刚看见莫叶走过来时,还正愁怎么做好这一点、而又可以不必直说。

    眼下这个回答真是太简单、太轻松、又太应时事了。

    见这保镖回答得这么干脆,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等着对她说这几个字,很明显有赶人的意思,莫叶心里当然存疑。不过她还不至于把这两个保镖当贼揣度,所以心下虽微生质疑,嘴面上也只是语气平常地又问了一声:“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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