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125章 消夏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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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上面说的唐格拉夫人去检察官办公室谈事的那一天,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一辆敞篷四轮旅行马车驶入埃勒德路,穿过27号府邸大门,在庭院中停下来。不一会儿车门打开,莫瑟夫夫人扶着儿子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阿尔贝刚把母亲送回房间,就匆匆吩咐仆人给他准备洗澡水和备车。贴身跟班刚帮他打扮收拾停当,阿尔贝就坐上马车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基督山伯爵寓所。

    伯爵脸上挂着他那一成不变的微笑过来迎接阿尔贝。说来奇怪,对伯爵这个人,似乎谁都不再往前跨一步,迈进他的心扉或者说迈进他的精神世界。有些人也曾试图——姑且这样说吧,想迈过这道坎,以期同伯爵结为知交,然后最后碰上的都是一堵无情的墙。伯爵虽然笑盈盈的很友好,但是张开双臂向他跑去的莫瑟夫一见到这副样子,却又垂下双臂,最后也只敢向他伸出一只手去。伯爵则同以往一样,不同莫瑟夫握手,只是朝伸过来的手碰了一下。

    “喔,我来啦!”阿尔贝说,“亲爱的伯爵。”

    “欢迎您回来。”

    “我是一个钟头前刚回来的。”

    “从第厄普回来的吗?”

    “从勒特雷波回来。”

    “啊,是的。”

    “我回来首先拜访的就是您。”

    “谢谢您。”基督山说道,口气非常平淡。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没有?”

    “消息!您向我这样一个外国人打听消息!”

    “我是有意问的,问您消息也就是问问您替我办了什么事没有。”

    “您托我办什么事了吗?”基督山装出一副不安的样子说道。

    “行了,行了,”阿尔贝说道,“别装糊涂了。人家说,朋友天各一方也是心心相印。呃,我在勒特雷波就感到有电波打在我身上,您即便没有为我办什么事,至少也是思念过我。”

    “这有可能。”基督山说,“我想您倒是真的,不过我传导的电流起什么作用,实不相瞒,这同本人的意愿并无关系。”

    “太对了!请您跟我说说到底有事没有。”

    “要说也很简单,唐格拉先生来我这儿吃了一顿晚饭。”

    “这我知道,正是为了躲他,家母和我才走的。”

    “可是与他共进晚餐的还有安德拉·卡瓦勒康蒂先生。”

    “就是您的那位意大利王子吗?”

    “我们可不要言过其实,安德拉先生只是自称子爵。”

    “您说他自称。”

    “我是说他自称。”

    “这么说,他不是子爵?”

    “喔,我怎么知道呢?他说他是子爵,我就这么称他,大家也都这么称他,这不跟他真是子爵一样吗?”

    “您真是不可理解。行吧,那么……”

    “那么,怎么呢?”

    “唐格拉先生在您这儿吃了晚饭?”

    “是的。”

    “还有您的那位安德拉·卡瓦勒康蒂子爵?”

    “还有安德拉·卡瓦勒康蒂子爵,他的父亲——是位侯爵;还有唐格拉夫人,维尔福先生和夫人——这都是贵客;还有德布雷先生,马克西来利安·摩莱尔;还有……等一下……啊,有夏托—勒诺先生。”

    “他们提到我了没有?”

    “只字未说。”

    “糟糕。”

    “为什么糟糕?我觉得他们没有想起您,这不正好是您的意思吗?”

    “我亲爱的伯爵,要是他们闭口不谈我,那就是说他们非常想我,这样,我的事就坏了。”

    “宴席上想起您的人中又没有唐格拉小姐,他们想不想与您有什么关系?啊,对了,唐格拉小姐可以在她家里想您的。”

    “噢,至于她嘛,我肯定她是不会想的,假如真的想我,那一定是我怎么想她,她就怎么想我。”

    “同病相怜嘛!这么说你们俩倒是狭路相逢了。”

    “请您听我说,”莫瑟夫说道,“假如唐格拉小姐是个善女,能有恻隐之心,不忍心我为了她而受折磨,最终能顾及到我,把两家父母订的婚约弃置一边,我真是求之不得了。总而言之,我认为唐格拉小姐要是个情妇,那是很迷人的,但作为妻子,那可是……”

    “所以,”基督山笑道说,“您想您的未婚妻也就这么回事。”

    “噢,我的上帝!是的,有点不近人情,这倒是真的,但至少不惺惺作态。可是我这梦成不了真,而且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唐格拉小姐还非得成为我的妻子不可,也就是说,她得与我一起生活,挨着我想她的心事,唱她的歌,就在离我10步远的地方作诗谱曲,而这一切将与我终生相随,所以我惕息不安。如果是情妇,我亲爱的伯爵,可以各走各的,真要是妻子,唉!那就不一样了,也就是说,近也好,疏也好,两人总得守在一起。可是守着唐格拉小姐,即使是疏而不散,那也是令人芒刺在背。”

    “您太挑剔了,子爵。”

    “是的,因为我常常在琢磨一件办不到的事。”

    “什么事?”

    “像家父那样为自己找到妻子。”

    基督山的脸顿时变白,他两眼望了望阿尔贝,一边又在摆弄精致的手枪,转瞬之间便把枪上的弹簧拉得吱吱响。“所以说,令尊是非常幸福的了?”他说道。

    “您知道我是怎么看家母的,伯爵先生,那是天上下来的天使。您看她,还是那样美丽,才智横溢,而且越来越温顺。我刚从勒特雷波回来,换上别的儿子,啊,我的上帝,陪母亲只是一种讨好或者是一件苦差使。可是我,整整四天我只同家母在一起,我感到非常满意,精神焕发,充满了诗情画意。可以跟您这么说,我就是陪玛琵仙后或者狄达妮亚两人分别为莎士比亚剧作《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女。去勒特雷波也未必有这样愉快。”

    “这样的十全十美反让人无所适从,谁要听您的,您准会说得他满脑子只想过单身生活了。”

    “正因为这样,”莫瑟夫接着说道,“既然知道世界上有十全十美的女子,我又何必费这个神去娶唐格拉小姐呢!您有没有偶然发现,我们手上的东西由于我们的自私而更加光彩熠熠?在马尔莱或神森这两家珠宝店橱窗里闪闪发光的钻石,一当成为我们自己的东西之后,那就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但是,倘若面对明摆着的事实,您只得承认还有成色更纯正的,而您今生今世又只能戴这颗相形失色的钻石,您知道心里有多么别扭?”

    “凡人之见!”伯爵喃喃说道。

    “所以,假如有一天欧仁妮小姐发现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财产不足10万法郎,而她却拥有几百万的家产,到那时我真要高兴得跳起来。”

    基督山微微一笑。

    “我还琢磨过别的事,”阿尔贝接着说道,“弗朗兹喜好离奇怪诞的东西,我想让他无意中爱上唐格拉小姐,但是我给他写了四封信,封封都写得曲尽其妙引他上钩,而他却非常沉着镇定,回答我说:‘我离奇怪诞,一点不错,但我不至于因为怪癖而收回已经许下的诺言。’”

    “这便是所说的真诚的友谊,自己只肯拿她当情妇的女人,却又要硬推给别人。”

    阿尔贝微微笑了笑。“顺便说一句,”他接着说,“这位亲爱的弗朗兹就要来了,不过他来不来对您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因为您不喜欢他,我想是吧?”

    “我!”基督山说,“喔,我亲爱的子爵,您从什么地方看出我不喜欢弗朗兹先生?所有的人我都喜欢。”

    “我包括在这所有的人里的吧……谢谢。”

    “噢!话不要说混了。”基督山说道,“我爱所有的人,因为上帝吩咐我们,一个基督徒应该爱旁人,只有那么几个人,我是恨之入骨的。我们还是来说说弗朗兹·埃皮内先生吧。您是说他快到了吧?”

    “是的,是维尔福先生请他来的,看来维尔福先生急着要替瓦琅蒂娜小姐完婚,真是同唐格拉先生急着替欧仁妮小姐办婚事一模一样。说真的,看来女儿一长大,做父亲的便如坐针毡了。我觉得,不把女儿请走,他们就会发烧,脉搏都要跳到每分钟90下。”

    “不过埃皮内不像您,他能逆来顺受。”

    “岂止是逆来顺受,他对这事还真上心,不但系上了白领带,而且已经在讲他自己的家如何如何的了。另外,他非常尊敬维尔福一家人。”

    “应该的,是不是?”

    “我想是的,大家总说维尔福先生很严厉,但为人公正。”

    “好极了,”基督山说,“总算有一个人,您谈起来不像谈那可怜的唐格拉先生。”

    “可能是我不必违心娶他女儿的缘故吧。”阿尔贝笑着回答说。

    “说真的,我亲爱的先生,”基督山说道,“您太自负,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我?”

    “是的,您。吸枝雪茄吧。”

    “好的。我怎么自负呢?”

    “因为您在为自己辩护,您在抗争不娶唐格拉小姐。呃,我的上帝,这种事还是听其自然吧,首先毁约的还不一定就是您。”

    “唔!”阿尔贝瞪大着眼睛说。

    “呃,当然3子爵先生,人家不会揪着脖子硬把您推进门的,决不会的!来,说句正经的话,”基督山换了一种口气接着说,“您是想退婚吗?”

    “只要能退成,我出10万法郎都可以。”

    “那好,您大可不必发愁。为此目的,唐格拉先生肯出双倍的钱。”

    “真有这样的好事?”阿尔贝说道,但是他虽然嘴上这么说,额际却又不禁飘起一片难以察觉的阴云,“可是,我亲爱的伯爵,唐格拉先生总有他的理由吧?”

    “啊,真有您的,又傲慢又自私!好极了,我又一次看到了,有人不惜用斧头去砍别人的自尊心,但一旦别人用针刺一下他的自尊心,便哇哇直叫了。”

    “不是的!但我觉得唐格拉先生……”

    “应该对您很满意,是不是?这样说吧,唐格拉先生不够风雅,大家都这么说,但他对另外一个人却更满意……”

    “这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您自己去琢磨,好好观察,要听懂他们的言外之意,从中悟出点道理来。”

    “好,我明白了。有件事想告诉您,家母,不,不是家母,我说错了,家父打算举办一次舞会。”

    “这个季节举办舞会?”

    “消夏舞会是很时兴的。”

    “即使不是这样,只要伯爵夫人有这个意思,也就时兴起来了。”

    “您真会说话。您知道,舞会邀请的全是有身份的人,全是那些七月分仍留在巴黎的真正的巴黎人。您能不能代劳替我们邀请卡瓦勒康蒂父子两位先生?”

    “舞会定在哪一天?”

    “星期六。”

    “老卡瓦勒康帝先生那时已经动身走了。”

    “可是小卡瓦勒康蒂先生还在巴黎,您能不能带他一块儿去?”

    “您听我说子爵,我和他不熟悉。”

    “你们不熟悉?”

    “不熟悉,我只是在三四天前才同他初次见面,他的事我可说不准。”

    “可您还请他吃饭了呢!”

    “我请他,那又是另一回事,他是一位好心的长老介绍给我的,说不定长老自己就上了当。您还是直接去请他吧,多客气几句,但不要让我来介绍你们认识。要不他以后娶上唐格拉小姐?

    那就是您身上完全没有这种感情纤维,因为那四天里,我们除了讲您就没有别的话题了。”

    “讲我?说真的,你们太抬举我了!”

    “听我说,谈您也要有天赋才行,因为您是一个活灵活现的问题。”

    “啊!这么说,对令堂而言,我也是一个问题?我还以为她通情达理,不会这样不切实际地凭空臆想。”

    “亲爱的伯爵,对众人而言,对家母也罢,对他人也罢,您是一道大难题,一道谁都想解,但始终解不开的问题,您自始至终是个谜,所以您尽管放心好了。然而家母始终不解的只是您怎么会这样年轻。我觉得,虽然格氏伯爵夫人把您当成罗思文勋爵,家母以为您是卡里奥斯特罗或者是圣日尔曼伯爵(冒险家(1707?—1784),机智过人,在巴黎和欧洲各国宫廷颇得赏识。)。以后您不论什么时候去看她,她更会这么想的。这在您倒也不难,因为您拥有卡里奥斯特罗的点金石和圣日尔曼伯爵的智慧。”

    “谢谢您的关照,”伯爵微笑着说,“能不能招架住种种猜测,我也只得尽力而为了。”

    “这么说,星期六您会来的吧?”

    “既然莫瑟夫夫人有请,我会去的。”

    “谢谢您。”

    “唐格拉先生呢?”

    “噢,他已经知道我们邀请他们一家三人都来,是家父负责去请的。我们还想请上像阿格索法国法官(1668—1751),曾任掌玺大臣。这样的大法官——维尔福先生,不过希望不大。”

    “俗话说得好,万事不可失望。”

    “您跳舞吗?伯爵?”

    “我?”

    “是的,您。您跳舞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啊!倒也是,40岁以前跳跳舞……不,我不跳舞。莫瑟夫夫人跳舞吗?”

    “她也从来不跳。你们可以聊天,她非常想跟您聊聊。”

    “是吗?”

    “我以名誉担保!不妨跟您说,家母感到好奇,愿意谈谈的,您还是第一位。”

    阿尔贝拿上他的帽子站起身,伯爵陪他到门口。“有件事我感到后悔。”走到楼前台阶上,他止住阿尔贝说道。

    “什么事?”

    “我不够谨慎,不该向您讲唐格拉先生。”

    “正相反,您还得跟我讲,经常讲,永远讲,不过都得像今天这样讲。”

    “好!您让我放心了。顺便问一句,埃皮内先生什么时候到?”

    “最晚再过五六天。”

    “他什么时候结婚?”

    “等圣梅朗先生和夫人一到便结婚。”

    “他到巴黎后,您带他上我这儿来。虽然您说我不喜欢他,但我得向您声明,我还是很高兴能见见他。”

    “好的,一定照您的吩咐办,爵爷。”

    “再见。”

    “星期六见,不管怎么样,这都说定了,是不是?”

    “当然是!我说了就会去的。”

    伯爵目送阿尔贝离去,一边挥手向他告别。接着当阿尔贝登上他那辆四轮敞篷马车的时候,伯爵转过身去,发现贝蒂西奥正在后面站着。“怎么样?”他问道。

    “她去法院了。”管家回答说。

    “她在那儿停留了很长时间吧?”

    “一个半钟头。”

    “然后她回家了?”

    “直接回去的。”

    “很好,我亲爱的贝蒂西奥先生,”伯爵说道,“如果说现在我有什么主意要告诉你,那就是您到诺曼底去看看能不能弄到我对你讲过的那份小小的地产。”

    贝蒂西奥鞠躬退下,他得到的这道命令合他心意,于是当天晚上他就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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