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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旧遗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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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这支义军冲进来时,马贼们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才不过十几人,还都是些十几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就敢来冲两百多号马贼的据点,跑最前头那个胖小子嘴里咋呼着要替天行道,可跑进来时还被块石头结结实实的绊了一跤,马贼们都当是笑话,可等到一动手,马贼们顿时陷入了惊恐,就是这个冒失的胖小子,把根黑色刀棍从左到右这么一抡,立刻就有七八个人倒飞了回来,而且这胖小子还是个人越多越兴奋的脾气,抡开刀棍横冲直撞,专往人堆里跑,他那根刀棍也是件从所未见的凶物,被抡着一下就象被一通乱刀同时狠剁,伤口凄厉可怖,非死即亡。【文字首发书】

    有几名马贼出这胖小子是个顾前不顾后的莽性,想从背后偷袭他,可他不管跑到哪里,身后总跟着一名神色阴冷的少年,这少年手横长枪,枪术又快又狠,凡想接近那胖小子的马贼,都躲不过长枪贯喉,连杀几十人后,这阴冷少年的长枪如在血中浸过,枪锋处幽幽泛紫。

    老马贼一不对劲,忙喊忠源快逃,可这支义军的十几名少年全是厉害角色,年纪不大,动起手来都象是久经战阵的老将,十几人四面八方一站,堵住了马贼们所有退路,接着就是一场毫不容情的剿杀,才一顿饭的工夫,两百多名马贼就被杀了大半,剩下的马贼不敢再打,有几个心思转得快的突然反戈,把老马贼砍倒在地,然后哭喊着跪倒求降,说昨日杀官之事都是被老马贼胁迫,请义军大人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忠源又惊又怒,冲上去就要和那些马贼拼命,却被那胖小子拎起来扔到了一边,然后,那名阴冷少年只说了一句除恶务尽,就挺起长枪把所有马贼全部刺死,只留下了忠源一人。

    忠源没有跑,他倒提着刀,挡在重伤的老马贼身前,默默的等着这群少年过来取他性命,伤老马贼的是自家伙伴,说起来这群义军还算替他报了仇,所以他不想跟这些义军动手,他不肯逃,也不是不怕死,因为他心里真正害怕的,还是在这乱世中无处容身的孤独。

    大概是他年纪还小吧,那些义军都未向他动手,连那神色阴冷的少年也只扫了他一眼,就抱着长枪坐到了一边,就那胖小子很会来事,乐呵呵的走到忠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阵,便开始唠叨起来,一会儿说你这小马贼胆子不小,死到临头还敢笔直站着,一会儿又说你年纪不大,倒讲义气,挡在同伴身前不肯逃,就冲这点,我今天放过你。

    好一通废话,听得忠源头昏脑涨,不等他开口,这胖小子已经拍着他的肩膀道,“你默不开口,肯定是有了痛改前非的心思,哥哥我就给你个幡然醒悟的机会,以后跟着我混!保管你每天都活得相当精彩!”说完,胖小子又拍拍胸脯,得意洋洋的说,我叫李嗣源,记住我的名字,我名头很大的,我们这支义军也是当世最有名的仁义之师,外面谁要敢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保管比门神还能镇得住人。

    忠源彻底傻了眼,想半天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跟我一样,去做个专门打坏人的大英雄啊!”李嗣源笑嘻嘻的回答。

    忠源还不知道李嗣源这名字到底能在外面震住多少人,但他这时先就被这自命的英雄给震住了,他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一开口就要当人哥哥的胖小子,又回头去倒在血泊中的老马贼。

    奄奄一息老马贼正屏着最后一口气,向他慢慢点头,示意他跟着这些人走,然后,老马贼慢慢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忠源常常想,老马贼本来可以做个好人,可乱世生人,就是有这身不由己的无奈。

    葬过老马贼,忠源便跟这群义军离去,从此以后,他就从一名小马贼成了李嗣源口中的小弟,也是那天,在得知这小马贼还无名姓时,李嗣源二话不说就硬给他起了忠源这个名字,刚听到这名字,他还以为自己的新名字是取自于中原二字,心里还颇觉震撼,琢磨人家到底是声明远扬的大英雄,连随便取个名字都那么大气。

    正心生景仰时,李嗣源已经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写了忠源这两个字给他,还很得意的说,忠源二字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永远忠心于源,李嗣源的源。

    那个神色阴冷,名叫风雨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笑容,却是带着丝幸灾乐祸的着忠源。

    莫名其妙被取了名字,还必须要对这胖小子忠心耿耿,忠源已隐约有了几分上当的念头,过了没几天,他已确定,自己真的上了个恶当,原来李嗣源根本就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大英雄,真要说起来,也许连死去的老马贼都要比这胖小子出名,而他们这支义军也根本就和流匪无甚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从不洗劫无辜百姓,这个道义令忠源感到更糟糕,因为就这么支十几人的义军,无粮无饷无落脚地不说,还整天东奔西走,专一硬碰那些恶名在外的强匪恶贼。

    忠源问过李嗣源,我们这支义军到底算什么来头?

    李嗣源很自豪的告诉他,很大的来头!

    可就这据说来头很大的义军,常常也就这十几人东奔西走。

    唯一令忠源感到安慰的是,李嗣源至少有一点没骗他,如果说,整天亡命四方也算是精彩的话,那这之后的日子果然是天天活得很精彩,乱世之中,最多的就是兵匪强贼,而他们这支义军为了给离乱中的百姓抱打不平,也几乎就天天在打打逃逃中度过,遇上小股强匪,他们上去打,遇上大群兵匪,他们也上去打,打不过了还打,实在打不过了才能落荒而逃。

    每次开打,李嗣源总是冲在最前头,要命的是,这胖小子每次在当开路先锋时,嘴里总会大叫着,“冲啊!忠源!冲啊!”想想自己被加强的名字,忠源也就只能硬起头皮跟着冲。

    他问过李嗣源,为什么你每次打仗都要喊我跟着一起冲?

    李嗣源一脸豪气的说,这就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情!

    为此,忠源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已经被他们认可为了同伴。

    形如勾月的阴杀刃又一次从诡异的角度抹向忠源的咽喉,夹击他的三名战千军里,出手最难防的就是同为刺客的冷火寒,每次出手,都是攻其要害,攻其必救。

    忠源一抬战玺,挡开阴杀刃的抹喉,又反手横扫过去,明明力竭的身躯内,忽有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

    是因为猛的一遍遍大喊,使他滋生出这股后发之力?还是因为手中这柄王者战玺,总能助他摆脱危难?

    就象那段打打杀杀的岁月,虽然每次都得跟着李嗣源的大喊充当拼命先锋,但他很少真正落入险境,因为那把战玺总在他危急时,横扫过来相助。有时,也会直接扔过来,当头砸在和他交手的那些强匪天灵盖上。而这屡屡冲锋在前的经历,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从一个只会拿把刀乱砍一气的小马贼,磨砺出了刀刃般的锋利。

    但这种路见不平要拔刀,见不着不平就四处抱打不平的生涯,实在令忠源每日都如坠噩梦,这群义军实在太野了,马贼们至少是为了口吃食才去打打杀杀,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去跟人玩命?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遇上洗劫村庄的流寇要打,遇见占山为王的土匪要打,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遇见压榨百姓,欺凌老弱的贪官恶吏,眼对方拥有一城军旅,他们这支才十几个人的仁义之师居然也要冲上去开打。

    那段日子里,忠源不只一次的深深怀念当小马贼的过往。

    为此,他也问过李嗣源,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都要打个不休?

    李嗣源摆出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苍生居于水火,我辈安能坐视?

    他再问,这种事情官军不管,诸侯不管,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李嗣源想都不想就反问,就是因为没人管,所以我们才要管!

    忠源噎了噎,又问,那凭什么我们老得去以寡敌众?

    李嗣源还是反问,老打不如我们的,那算什么锄强扶弱?我们就是要遇强更强!

    忠源着周围不过十几人的义军,连摇头的力气也无。

    他跟李嗣源的每次对答都是这般,他越问越糊涂,李嗣源则是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幸好有一点他还是很服气李嗣源的,开打的时候李嗣源喜欢冲锋在前,但在打不过人家掉头跑的时候,这胖小子也肯定是断后的,而且也不忘了把那句忠源,冲啊!改成忠源,逃啊!

    对此,李嗣源也总挺着胸脯自夸,先袍泽之冲锋而冲,后袍泽之逃跑而逃,夫英雄本色也!

    风雨别有一番刻薄见解,说李嗣源每每断后,其实是因为他一身胖肉跑不过人家才断后,忠源听了深以为然,不过,每次李嗣源气喘吁吁跑在最后,还喊大家快逃的时候,风雨也会落后几步,帮李嗣源抵挡追兵,渐渐的,忠源也习惯了陪着断后。

    打得辛苦不说,日子过得也艰苦,有时候,他们千辛万苦打跑了一群强匪,到强匪们丢下的钱财辎重,忠源很习惯的蹲在一旁,等着按规矩坐地分赃,他很谦虚的认定,自己这新来的肯定只能分到最小一份,但他也愿意知足,谁知李嗣源按住包裹说,这些财物都要分给没饭吃的老百姓!被气糊涂的忠源只能点着李嗣源的肚子提醒,记不记得我们也快没饭吃了?你又记不记得,每次你饿肚子的时候,喊饿喊得比谁都凄厉?

    李嗣源拍拍肚子,还是反问,那你说那些饿肚子的老百姓怎么办?到他们嚼草根吃树皮的时候,就算给你块肉,你又吃得下吗?

    忠源很想破口骂上一句,关我屁事?但在一次次到那些瘦骨嶙峋的灾民,千恩万谢的从他们手中接过钱粮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这个说话总不着边际的李嗣源,偶尔也能说出点他从未想过的道理。

    他还问过李嗣源,就我们这一支十几个人义军,凭什么一天到晚要跟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对手拼命?

    李嗣源一脸神秘的告诉他,其实我们这支义军身后,有一股很古老的势力,有他们撑腰,总有一天我们会壮大为横扫乱世的铁军。

    刚听到这回答,忠源还是很振奋的,可等到回过味来才想起这回答根本不算是回答,他只得转过话问,我们这种东奔西跑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

    忠源相信,如果老马贼知道他这大半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一定死不瞑目。

    李嗣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让他噎气,很快的,太平盛世时,我们就可以归隐田园了。

    这个回答让忠源直接起了归隐田园的心思,他开始想,要不要偷偷逃离这支所谓的义军,可大概是因为这种堪比颠沛流离的日子实在太累太苦,又或者是不忍心扔下让这些已有了交情的同伴们,所以每次能歇脚的时候,他都是一倒头就睡,醒过来后也继续跟着同伴们一起混。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支流矢射中要害,同伴们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包,他在快昏迷时着这些一脸关切紧张的同伴,又听到李嗣源在他耳边一遍遍威胁,说如果他敢抛下他们咽气,就一定把他埋在粪坑附近,这时,他心里突滋生出一种奇怪的羁绊来,就是这些莫名其妙凑在一起的伙伴,原来,是他一生的袍泽,于是,他就在昏沉沉中大声笑了起来。

    醒过来后,他很认真的问了李嗣源一个,一直想知道的回答,为什么在那一天,你不杀我,却让我成为你的同伴。

    李嗣源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你年纪小,也因为我出来,你很怕孤单。

    他明白了,李嗣源那天之所以张扬无比的说要收他做同伴,其实是想在这乱世中保全他的性命,就象是这支义军,总在保护着那些,无力在狼烟中自保的苍生。

    那一天以后,他再没想过要离开这支义军,也开始觉得,这样的人生,果然精彩,因为每一天,他们都在和世道不公对抗,每一天,他们都想扑灭乱世烽火,即使,他们只是岌岌山河中,一群岌岌无名的少年,可就是这样的岁月,让他有了从所未有的满足。

    更开始明白,为什么这支义军能一直支撑下来,因为,支撑他们的是被救于劫难的百姓们脸上的笑脸,那样的笑脸,轻易就让他忘了伤痛,也因为,他们敢在边关前,向那些不可一世的异族铁骑大打出手,那种快意,又岂是只知欺凌自家百姓,却奴颜向外的官军能懂?

    三名战千军的攻势突然变得更急,赤风长刀,巫廛鹰爪,冷火寒阴杀刃,三般奇门兵器暴雨般向他连攻,以三敌一,尤不能把他制于死地,这三名战千军必觉颜面大失。

    忠源冷笑,这三人显然不知,与他们相抗衡的,乃是由一代君皇荡平乱世的战玺。

    玉玺掌国,战玺纵横。

    天下奇门肃杀兵器,无出战玺之右。

    因为,这就是唐明宗李嗣源的成名兵器。

    战玺搅动,黑影腾起,只听得叮叮叮一阵激烈碰撞,火星溅起处,三名战千军的兵器被战玺一招封住,忠源霍然回头,冷冷盯着三名战千军,双方目光相触,冷火寒心中一惊,他到,忠源因力竭而灰暗的眼眸中忽有如死灰复燃的火光,熊熊而烧。

    冷火寒忍不住也向前方去,他想知道,这名同为刺客的对手在回头时到底到了什么,竟会于濒临绝境时,面容间露出如此炽热的狂喜。

    一眼去,冷火寒只到,一个胖乎乎的少年,穿着一身与横冲都一式样的战甲,正立于白骨枪旗下,一遍遍的大喊:“忠源,冲啊!”少年甲胄肩背处,一袭披风亦如大旗般迎风飘动,如在长风中展开,早没入陈旧的过往岁月。

    “中原?冲啊?”冷火寒正自惊疑,手中阴杀刃突往下一沉,只见硬架住三般兵器的那根形式奇伟的刀棍突然由直变横,七刀叠连的刃锋如探獠牙,把三般兵器锁入一排排刃锋间,赤风和巫廛两人急用力挣动,但忠源双手按紧战玺,把一股莫可名状的大力重重压向三名强敌。与此同时,如在回应着少年的呐喊,忠源口中亦放声狂嚎:“横冲都——”

    “小心!”这一回,却是冷火寒急叫出声,他抢先撒手松开阴杀刃,左手抓住赤风,右手一扯巫廛,急往后跃去。

    黑沉沉的战玺一绞一荡,锁在刃锋中的三般兵器被一下子斜抛出去。一招逼退三名强敌,忠源立即转身,利箭般向前方帅纛急射而去,奔动之间,他又一次侧首,向白骨枪旗下的少年投去深深一眼;

    “忠源,冲啊!”这阵熟悉的喊声,在多年后再次相闻,竟是如此动人心魄的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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