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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预除后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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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敬瑭的军营就扎在幽州南郊百里开外之处,智一行骑军,一路轻骑疾驰,一个多时辰后便赶出几十里,算着路程已过大半,智下令全军驻马,先在路边休整片刻,再养精蓄锐,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文字首发书】

    众人多半不懂,为什么要一鼓作气冲到晋军营外,但想着今日目的是要把石敬瑭吓跑,倒也并不奇怪。

    军伍刚停下整休,猛便闹着说肚子饿,原来他生怕智今日不肯带他同行,所以一早就守在智床前,接着又满太守府乱跑,四处找人叙旧,结果忘了吃早饭。

    军士们的行囊里虽备有干粮,但猛饭量极大,且逢吃无肉不欢,着干巴巴的干粮,他这被哥哥们养刁了的嘴根本提不起兴趣,纳兰横海倒是带着一小包肉干准备路上当零食吃,结果被猛一口就吞下了,然后继续喊饿。

    智拿这弟弟没法,幸好这一路都是草原,小兽极多,只好让飞带着猛去草原上找点野物,还拨了一队十人跟随。将在一边捂着嘴偷笑,四哥治军一向军纪严明,可碰上这事事捅漏子的幼弟,也只得徇一回私了。

    打猎这事不但靠机会,还讲究一个以静制动,智这三千铁骑一路呼啸而来,草原上小兽再多,也早逃得没影,飞拉着弟弟走了近一里地,前方除了遍地野草,实在找不出半只小兽来,他怕误了正事,就想和猛往回走,谁知猛忽然指着左侧叫道:“六哥你,那里有人!”

    飞往左一,果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东一堆,西一簇的坐着几人,因四面长草湮湮,粗之下难以发现。

    “过去。”飞心下生疑,迈步走了过去。

    待得走近,才清坐在草丛中的竟有十几人之多,服饰样貌都是些中原人,其中既有草原上最常见的行商贩夫,还有手握禅杖的僧人,手持拂尘的道士,手捧书卷的儒生,更有一名身穿甲胄,做将军打扮的男子。

    小小一片草原,就如中原一处闹集,竟是僧道俗儒俱全,着实令人称异,而且这十几人席地散坐,儒生捧书默,道士手捋拂尘,和尚打坐参禅,将士闭目养神,那几名市井里最喜以喧哗叫卖引人注意的行商也安然静坐,相互间都不说话,也难怪飞一时未察知。

    见飞带着一列军士过来,这些人也无惊疑之色,依旧席地而坐,也无人起身招呼。

    飞暗暗称奇,先打量那几名军士模样的男子,其甲胄装束,却非是晋军。

    “去找智王来,立刻!”飞心知这些人来历古怪,向一名军士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的挡在猛身前,向这群人慢慢走了过去,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试探,被当在身后的猛已经扯开嗓子大叫道:“喂,中原人,你们带着肉吗?要好吃的,我掏钱买!”

    都楞住了,包括飞在内的所有人,都楞住了。

    那几十人平静如水的神色也被猛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招呼搅得啼笑皆非,其中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睁开双眼,“好有趣的少年。”语声低沉厚重,一听便知这是一位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不但有趣,而且聪明。”一群人中最年长的道士手捋拂尘,着猛点了点头,“随便一句话,就让我辈再不能故作高深,有趣,有趣。”道士须发苍白,面目清朗,年纪虽迈,却如林间青松般苍劲。

    “人说护龙七王各个英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坐在道士左侧的儒生一合书卷,微笑开口,“能在此狼烟乱世崛起,又岂会差了?”

    听这几人开口说话,且开口就道明识得自己来历,敌意不显,飞心里一松,猛却呵呵笑道:“哪里有趣了,我是真饿啊!”没错,他是真的想找肉吃,而且他们几兄弟一向对汉人都有亲近之心,猛又刚和中原来的爹爹相认,所以到这里有群汉人在,便熟不拘礼的上来招呼,想不到还被人大夸聪明,猛很有些飘飘然起来。

    “这位道长,护龙飞有礼了。”飞见这些人年纪都在五六十岁上下,其中那名道士年纪最长,又居中而坐,应是首领,便彬彬有礼的一揖手,“得见各位尊驾在此休憩,实不知是偶遇还是有意,若是有幸偶遇,各位,我兄弟今日要事在身,且容暂且怠慢,等我兄弟事毕,必当竭诚而尽地主之谊,若各位屈尊在此乃是有意相等…”飞展颜一笑,“还请各位示知来意,能援手处,护龙飞绝不袖手。”

    飞相貌清丽如佼美女子,这一展颜而笑,顿如清风拂柳,兼之言辞温润有礼,使人一见好感大增。

    “飞王客气了。”那道士拈须而笑,话说一半,却不继续说下去,坐在他右侧的的僧人开口道:“世间种种,皆为因果,飞王怎知,我等在此另有来意?”僧人慈眉善目,坐如弥勒,似温和内敛,可这一开口就如一声梵唱般洪亮。

    “狼在山,虎在林,龙入云,鹰飞天,古刹有高僧,玄观修居士,私塾声声闻儒学。”飞曼声说了几句,着僧人微笑不语,未说之意却是,若是在古刹和道观见到几位,当然不会好奇,可在这草原荒漠,突然见这一群僧道俗儒,又怎会相信你们不是有意而来。

    “飞王打得好禅机。”僧人也微微一笑,心内称奇,早听说护龙七王中最勇是将,最狠是智,而飞则是几兄弟中最温淳的翩翩少年,今日一见,却觉飞亦是名厉害角色。

    僧人不知道,飞的性子确实温淳如玉,七兄弟里,他也是最无可无不可的人,可这只是和自家兄弟或寻常百姓相处时,遇见他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飞又怎会轻易放松警惕。

    “大和尚打惯禅机,今日总算碰上对手了。”道士哈哈一笑,向飞颔首道:“贫道玄机,说话却不爱打玄机,飞王猜得不错,我等来此确有来意,不过这来意为何吗…”道士又是一笑,“反正一会儿智王也要来,说一遍是说,说两遍也是说,不如就等智王来了,再容我等细细道来,如何?”

    “也好。”飞还以一笑,慢慢退开几步,却是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这群人身后。

    儒生向飞了一眼,微笑摇头,继续捧起书卷,这次却高声念诵起来,“沧浪之水清兮,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濯我足…”

    “六哥,这酸丁苍蝇啄我什么的,到底在念什么?”猛识字不读书,听得几句不懂就问六哥。

    “他的意思是,为人处世当懂变通,沧浪水清,便可洗头,水若浑浊,便可洗足。”飞一边解释,一边句暗暗沉吟,“这儒生忽然念这几句,难道是在告诉我,不必计较他们来意为何,只需各行各事,便可相安无事?”

    猛听了几句就没了兴趣,四周一,忽然跑到一名倚着货担的行商面前,还是那一句问话:“你这有肉卖吗?”

    “肉?”那行商是名四五十岁,满面笑容的男子,他大大方方的打开货担给猛,“小号什么都卖,就是不敢卖荤腥。”

    听说没肉,猛有点失望,“为什么不卖,你错过发财的机会了,知道不?”

    行商顿做捶胸顿足的懊丧状,又神秘兮兮的指着那僧人道士,“有这几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高人在,小号哪敢卖这肉糜,让客人失望,勿怪勿怪,让小号失财,勿再勿再!”

    听弟弟和这行商一问一答,飞当然知道他是在逗猛,再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飞心想,“莫非就是中原传闻中的奇人异士,这老道名号玄机,不知道和那名大商玄远有什么关系?”想到这儿,飞不禁一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每到汉人,都会觉得和那玄远有牵连。

    猛见这行商说话有趣,兴趣大增,当下便去翻那货担,“别怕,我再翻翻,有对胃口的东西,照样让你发财,咦?你居然还卖这种东西?”货担上层的一些荷包香囊被翻开,底下装的竟是一捆捆样式小巧精奇的袖弩,匕首,飞刀,铁指套。

    “当然卖了!”行商笑嘻嘻道:“客人不知道吧?如今这么个乱世,四处匪患,谁不想要点兵器防身,不瞒您说,小号就是靠卖这些个宝贝,才攒下讨第五房小妾的本钱!”

    “厉害!”猛由衷佩服,“你这乱世财发的,小老婆都五个了!”

    “见笑见笑。”行商眉飞色舞,“食色性也!”又一脸豪爽的道:“客人中哪个,尽管拿去,小号奉送!”

    “谁跟你知己了?我一个老婆都没有!”猛自己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却十分不耻别人跟他混熟,随手一推货担,又献宝似的伸出右手,给行商他手指上戴的一只虎头戒指,“,我也有宝贝,是我二哥送的!这戒指叫‘虎吞戒’,乃是天下罕有的宝贝!你这虎头,精工细刻,巧夺天工,真正世间少有的匠气极品…”

    猛炫耀的时候从来都很有耐心,“可这戒指不但是极品,还是个神品,知道为什么不?仔细了,你!这虎头的两只耳朵是会动的,只要按着耳朵轻轻一转,到了吧!虎嘴里立刻弹出一根尖针,要不要摸摸?聪明!不摸就对了,你再,针上有倒勾,倒勾上还有剧毒!只要你手上戴了这枚戒指,谁不顺眼就在他身上轻轻一拍,然后你使劲骂他一通,放心,这人还没想好怎么还嘴,就已经毒发呜呼哀哉了!厉害吧?鬼斧神工吧?眼馋吧?”

    “很精巧。”行商仔细了两眼这枚虎吞戒,笑容一敛,淡淡道:“也是很凶毒的物事,用来防身倒是不错。”

    见这人没有料想中如睹神物的赞不绝口,猛大失所望,“又没肉又没眼力价儿,俗人!”

    那十几名中原人听了都失笑不已,飞拉过弟弟,向行商歉然道:“小弟顽劣,壮士勿怪。”

    “不怪不怪!”行商长笑,“猛王少年天真,历经磨难仍不脱真性情,难得难得!”

    正说话间,一名年轻将领从后独骑而来,飞认得此人是幽州新晋将领原虎,在五哥将练兵时被提拔,先任偏牙将辖百人,之后在与血战夜尽天一役中表现出色,又被升为将佐,如今任五路奇军之一荆棘枪的统领。

    “原虎,我四哥呢?”飞见这原虎一人前来,讶然问:“他没跟你来么?”

    “智王请飞王和猛王速速归队。”原虎也不下马,直接向飞和猛拱拱手,他脸上的迷茫,估计也不知道智为什么不过来。

    原虎又道:“智王说了,正事要紧,此间闲事不必过问。”

    “闲事?”那道号玄机的老道士轻轻苦笑,“原来我们这些人齐聚于此,在那护龙智眼里不过一件闲事。”不论是僧人还是儒生,听了原虎带过来的话,面上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苦笑,他们一行特意等候于此,就是想引智过来一见。

    没想到智根本就不过来。

    说话时,原虎瞥了眼散坐在草丛中的那十几人,见这么群僧道俗儒,他自己心里也好奇得要死,偏偏智就让他召回两个弟弟,还只让他带过来一句话,却不肯探究这些人的来历。

    “好吧。”飞有一个好处,只要是当着外人的面,从不质疑四哥的主意,于是一拉猛道:“小七,我们先回去。”

    “噢!”猛口里答应,人却哧溜一下跑到那行商的货担旁,伸手从里面捞了柄袖弩,心满意足放进怀里,“你刚才自己说的,我挑中什么给什么,不要介意啊!”然后一溜烟的跑开。

    那行商当然不介意,因为他还目瞪口呆的着原虎,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碰上这么件尴尬事。

    总算原虎没让他们太尴尬,临走前,原虎回身向这些人道:“智王吩咐,若各位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由我转告于他。”

    “还真是都料到了。”老道士叹了口气,早听说智舌锋凌厉,还特意准备了一肚子的应对,不料智只派了部下一名将佐过来,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预做的应对化为泡影。

    “那就要劳这位将军转告智王…”玄机老道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道:“就说石敬瑭此人,智王要赶他走,可以,但请勿伤他性命,此人背主卖国,欠下中原太多血债,他这条命,需要留到中原来偿还。”

    “好,末将定替道长将此言带到。”原虎向众人团施一礼,打马而去。

    剩下这十几名中原异人呆呆的坐于原地,耳听得马蹄声远,大家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那将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趣有趣,咱们这一群人傻坐在这里扮世外高人,谁想人家正主连个面都不露,活活羞煞我们这群老东西。”

    “苌将军,你也有服老的时候?”行商收拾着被猛翻得一塌糊涂的货担,笑道:“平常不是总说自己宝刀未老,还能在沙场上匹马擒敌吗?”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消散烟云里,后辈如此,我辈不服老不行啊!”苌将军连连摇头,又想那儒生道:“鸣镝,我你教的徒弟苏其洛,远远比不上这护龙智啊,苏其洛一句话,让我们辛苦来此,可那护龙智一句话,却把我们晾在了此地。”

    儒生与这苌将军交情极深,听他编排徒弟,也不愠怒,洒笑道:“明师出高徒,我这弃武从文的半吊子,又教得出什么好徒弟。”

    “这事不能怪其洛。”行商道:“其洛这孩子能猜出护龙智近日要找石敬瑭的麻烦,也算聪颖过人了,可我就奇了怪了,换做常人,在要对付石敬瑭之前,知道有我们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在此,怎么也要过来,可护龙智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不是不好奇,而是护龙智算准了我们没有恶意。”玄机道人轻轻道:“苏其洛跟随霸州太守铁成厥入幽州后,智也未深探究他的来历么?因为他断定,我们既无恶意,他便无需过问,我想智肯定也猜到了我们与宗主的关系,所以他不想理会我们。”

    “听其洛送来的消息说,护龙智手中也有一枚江山玉。”儒生摇头道:“除了江山卫,天下无人能得此玉,其洛生疑,故意把自己那枚江山玉拿出来给智,可智却漠不关心。”

    “小小少年,诺深城府。”僧人合十低诵,“心有九窍者,命必具九难。”

    “大和尚又在打禅机了。”行商又向几人问道:“宗主隐姓埋名,四方寻访多年,终于寻回陛下的战玺,此次重召我江山卫余支来此,等的便是这幽州城的一场大战,可我们江山卫的宿命是守护中原,这回为什么要搅到辽国的内乱中来?”

    “宗主行事自有道理,我等遵令而行即可。”玄机道人澹然笑道:“这燕云十六州乃是我中原旧地,能在此地一战,也算是我辈宿命,车玄甲,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么?”

    “也是。”行商车玄甲微笑,“我们这几个老东西,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未能追随陛下在边关一战,这一次,如果真能把命送在这里,也算是了此遗憾。”这行商着笑容可鞠,可此话一出,却平生出一股烈然气势。

    “说得好!”苌将军朗声大笑:“并肩而战,并肩而死!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得太久了,火衲子,你这出家人也要跟我们搅这次混水么?”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僧人火衲子低声道:“边关幽州,同为战地,再握屠刀,重修往生,善哉!”

    火衲子最后一句念佛说得几人都笑了起来,“姜老性弥坚!”儒生着几人失笑,忽又问:“你们说,若论心机谋略,这护龙智与我们江山卫那位天狐军师相比,谁更胜一筹?”

    “当然是天狐军师!”苌将军立刻道:“我苌庚这辈子,除了陛下,最服的就是天狐军师,若天狐军师尚在,又怎会让这大好江山沦落至此!”

    “没什么可比的。”行商淡淡道:“你们忘了么?天狐军师曾说,两军谋士相较,比的不是谁更聪明,而是谁更能不择手段,若其中一方能有把己军袍泽都视为弃子的勇气,那他就能在战场上无往不胜,而论不择手段,只对羌族一战,我这护龙智已是少有人及。”

    苌将军的神色黯淡下来,“天狐军师从前常说谋事者当有断情绝性的冷酷,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到这份冷酷,为救应天一城,他孤身一人对抗数千高昌贼寇而战死应天,谁能想到,这位神机智算,以冷酷自居的天狐军师,竟也有一颗不输武人的义烈之心。”

    儒生鸣镝也摇头不止,“天狐军师以前总说陛下心太软,时常进言要陛下能学他几分冷酷,可陛下始终没有学得他的冷酷,天狐军师却学会了陛下的仁义,对于一位谋士来说,心有仁义牵挂,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行商又问:“你们说,若当年天狐军师未曾留在应天,而是及时赶至边关,那与百万异族联军的一战,我们会不会还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闻此言,众人都沉默下来,良久,苌将军神色喟然的低声道:“我听说,在那个夜晚,应天城内城外,唱响了一整夜的无衣歌。,能在军歌战曲中慨然赴死,也算我辈宿命。天狐军师若在天有知,想对我们说的应该也只会是无悔二字吧。”

    “人算天,天负人,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玄机不愿再论及故人旧事,徒增悲凉,“大家还是先议议怎么配合宗主的计划为上。”

    “玄机。”儒生却又问:“刚才你为什么不让那辽将转告智,我们此来另一个目的,是为了保护猛?”

    “本来是想说的。”玄机淡然一笑,“可我转念一想,有智这样一位兄长在,也许比我们更能护得猛平安,所以我干脆隐过不说,也免得智由此生疑,去查究猛的真正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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