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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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笙瞪着纪蔓璃看,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我不够好?”

    纪蔓璃摇了摇头,别过脸去,有些沙哑地说:”是我的问题…”

    柏笙愣愣地看着她的侧脸,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失落,发动了引擎。她将专注力放在路况上头,试着不去想,试着不去想,心情或许便不会那般难受。

    而正看着车窗外的纪蔓璃,悄悄伸出自己的右手,摀住了嘴,不想让柏笙听见她隐约几声呜咽。

    她知道柏笙难过了,但她的心中难道不愧疚么…

    她心里头还有恐惧,她不能贸然答应柏笙,至少,至少让她把心中清理干净…

    柏笙一路上嘴唇紧抿着,似乎想硬生生的憋出一条线。

    她此刻只想回到家中,关上房门,蜷缩在被窝里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伤口,谁都不要来打扰,尽管让她与世界隔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大厦,柏笙的脚步极快,快的让纪蔓璃以为她要扔下她,甚至当着她的面甩上了门。

    然而柏笙并没有,柏笙进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到厨房将所有玻璃盒拿出,一一用铸铁锅再次加热。站在厨房门口的纪蔓璃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眼眶又不自觉红了起来,鼻尖虽然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但完全不感到欣喜,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异物哽住了咽喉。

    纪蔓璃安静坐在木椅上,看着柏笙为她而忙碌的背影,心情越发越沉重。

    以前她不过觉得,柏笙对她的好,出自于友情。如今在了解她心中真正的感觉之后,她却觉得柏笙对她的好,越发越沉重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柏笙…

    柏笙替她将热好的菜用盘子盛着,随意摆在她面前,接着放了一组汤筷在桌上,便转身离开了。纪蔓璃的目光跟随着她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嘴唇动了动,终究甚么也没有说。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道歉,但即便是道歉也弥补不了甚么。她知道柏笙想要的是自己给她一个正面的响应,一句欢欣的肯定。她食不知味的将菜吃了大半,最后差点撑得到厕所里吐,她慢慢走到柏笙的房间,看见紧闭的房门,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理由在这里继续住下去。

    她有甚么立场让柏笙照顾她,她虽然不算是拒绝了柏笙,但是以这种拖延的方式亦让她痛苦了不是么?

    纪蔓璃又走回厨房,将没有吃完的饭菜全打包到一个塑料袋里头,接着将碗筷洗净摆好。厨余她暂且放在洗碗槽中,等会在拿出去扔了。她走过洗衣间时看见两人的衣服在不同的竿子上,通风口中吹进了丝丝微风,让衣服轻轻飘着。霎时之间她有些楞神,昨日她还觉得这样的生活美好极了,今日却让自己亲手毁了,毁的连一点碎片也不剩。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计算机,看着已经被排满了的工作订单。面对着完全空白的制图软件,她却甚么也做不出来。她的脑袋中所想到的,都是柏笙说过的话,以及那两盆被她遗忘在家中的薄荷。

    不晓得两盆薄荷这么多天没有洒水了,是不是原来嫩绿的叶片都成了焦褐色。

    深吸了一口气,她拿出了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余珣。

    “欸小蔓!”余珣过了许久才接起电话:”我现在有点忙,妳晚上九点在打好不好?”

    连自己可以倾诉的好友都忙于工作,纪蔓璃苦笑了下,挤出听上去算是正常的声音跟她说了声好。

    然后电话便挂了。

    她干脆的将手机关成静音,开启了勿扰模式,接着阖上了笔电,将自己摔进床铺里头。米色的床单上,有几句书写体写成的句子,先前她不曾留意,此时却细细的看了起来。然而阅读之后才发现,这一些句子她并不懂,大概可以辨认出是法文。

    纪蔓璃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瞬间感受到了距离感,她与柏笙之间的距离感。

    另一间房内,柏笙手上拿着一只黑色的钢笔,用手指把玩着。看了看黑色笔身,最后将笔身内吸墨器拿出。干净的吸墨器说明了这一枝钢笔未曾被使用过,柏笙看了看又装了回去,终究不想替这支钢笔上墨。

    她面前是闪烁不停的计算机屏幕,邵菉的留言已经累积了十几条,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私讯了邵菉,若是在群组里头告诉三人实情,那么至少邵菉不会如此激动。

    “她到底凭甚么拒绝啊欸!?妳干嘛还喜欢她,我真的很想唾弃妳!”

    “受了伤又怎样!受了伤总不能一辈子跟那个伤口大眼瞪小眼的吧!不走出去是可以复原吗!”

    柏笙盯着屏幕许久,敲打了一行字:”她让我给她一点时间,不是拒绝。”

    “妳是觉得自己等的不够久喔!?妳都已经苦撑了八年,八年欸!都可以让一个婴儿变成一个小学学童了!”

    “我知道。”

    “妳知道!妳知道还不是继续下去啊啊啊啊啊啊!!妳告诉我,值得吗值得吗!?”

    “如果不值得的话,我也不会如此难过。”

    “……”邵菉打了整排的英文句点,接着又说道:”好吧好吧,妳高兴就好了,反正难过的是妳…不是说…等等等等,就只知道等!真不知道该奚落妳还是该可怜妳,好不容易告白了结果落到这种下场=-=。”

    “邵菉,别这样…”

    柏笙重重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思考着纪蔓璃的回答。

    她不是不知道为何纪蔓璃此时对进入一段新的感情感到抗拒,若换作是自己,她也不敢断然的答应别人的告白吧…

    柏笙将钢笔收回纸盒中,拉开木头书桌的抽屉,好好的收了进去。抽屉里头除了那一枝钢笔,尚有几瓶墨水,还有两本笔记本。柏笙抽出了其中一本,还没放到桌上,册子里头便掉出了一个信封。她捡起了那个信封,拉开早已失去黏性的卡通贴纸,开始又一次阅读当年自己没敢给纪蔓璃的卡片。

    “给纪蔓璃,谢谢妳的陪伴,”她小小声的念了出来,手指轻轻抚摸着当年还有些稚气的字迹,墨水的颜色有些褪去了,但仍能看得出当年她一笔一画写下的刻度:”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想的,但我知道当有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在她黑暗的世界中点灯时,那么那一个失落的人,会将她当作唯一的方向,而且会紧紧捉着不放。”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曾经给过妳甚么样的感觉,如妳所知,我一直是个不善用言辞表达自己的人,所以下定决心来写了这张卡片,作为我们要毕业了的,我想对妳说的最后一段话,接着我便要去国外了。一直以来,知道妳是个开朗的人,除了有时在成绩上受到挫折,除了因为学姊,我不知道还有甚么事情可以让妳伤心。

    但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必须告诉妳,那就是我发现学姊其实与另外一个人有染,我知道在毕业典礼上给妳这张卡片,告诉妳这件事情并不好。且况这也只是我偶然撞见的一幕,我甚至连真实性都没有确认就贸然的先告诉了妳这件事情,先在这里道歉。无论如何,希望这不是真的。

    妳是个很棒的人,美好的人值得美好的事物,妳就是这样的存在。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曾经企盼过站在妳身旁的人是我,可是对不起,我没有勇气说出口。

    对不起,在毕业卡片上写了这些东西,我要出国了,希望妳好好保重,谢谢妳给我的美好时光。柏笙。”

    读着读着,她不自觉流下眼泪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她心里明白,她从来只为了两个人流泪,一个人是母亲,另一个便是这个让她惦记多年的女孩了。她轻轻擦拭了自己的眼眶,又从册子里头找出了另一封信,这一次信封上没有贴纸,褐色的信封上有些英文书写体,写的是英文地址。

    当年听闻了纪蔓璃遭逢出轨的事,柏笙也写了一封信,然而与前一封的下场一样,她仍旧没有勇气寄出。

    “给纪蔓璃,我很抱歉我听说了妳在大学发生的事情,知道难过是必然的,可心里又希望妳不要太难过。那些丑恶的事物配不上妳,所以早些离开妳的身旁,或许对妳而言更好也不一定。我在法国的生活一直没有跟妳分享,当初走的很急,没有留给妳连络方式。

    其实,到了今天,我还是想跟妳说,我对妳一直很有好感。先前学姊还在,我不敢表明。如今学姊做了这样的事情,我真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妳,而我更希望那个人可以是我。一个可以陪妳度过所有欢乐或哀愁的人。

    对不起,我的言词依旧这样的拙劣。

    如果…如果妳愿意的话,我亦愿意放弃在法国的一切回国。柏笙。”

    柏笙向后摊在椅子上,手里紧紧捏着自己写的信。

    如果当初…如果当初有勇气将这两封信寄出的话,今日还会是这样的光景么?

    原来这件事情本就不只是纪蔓璃的问题,懦弱如她,亦没有资格获得自己想要的美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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