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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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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楚回被楼下小二的招呼声吵醒,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日头已经老高,这一觉睡得安稳,把身上的疲乏去了大半。楚回站起身走到窗前,温煦的阳光笼住了全身,楚回盘腿坐下,闭上眼,开始了晨间的冥想。出家的僧人人以打坐参禅,而修习术法的术士则以冥思悟道,相传柳州天阶术士嬴为煜在落日涯冥思三十七年,醒来后参悟苍天大道,直入仙班,成为所有柳州术士追寻的无上境界。当然,这是在他们成为九裘皇帝银甲兵刀下的亡魂之前的事情。

    才过了一会儿,楚回便睁开了眼睛,还未触及“冥”的境界,思绪就已经被打乱,楚回摇了摇头,心想定是昨晚的事情扰乱了心智,今日的冥想看来是没办法进行下去了,便起了身,清水濯了把脸,看着将戈还在酣睡,便自己推开门下楼去了。

    楼下已坐了三个用早茶的客人,一个是穿着锦衣的胖商人,一大清早便点了一桌子酒菜,吃喝得正欢,另外一位则是个夷族扮相的大汉,与他同桌的还有一个怪人,说他奇怪是因为明明大热的天,他还穿着黑色的大氅,一直遮住了脑袋,只露出半边脸来。

    楚回坐下点了两壶清酒几个小菜,便打算自斟自饮地消磨掉整个上午,将戈不到午时是不会醒的,所以楚回也不打算独自出门。

    两杯清酒下肚,门外又有人进来了。来者是个穿着破烂的古稀老者,头发花白,伛偻着身子,拖着都要触到地上的长胡子慢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小二看到这叫花子模样的老头,却没有赶他出去,反而是招呼着让他坐了进来“呦,古老头子今天这么早就来啦。”又回头跟坐着的三个客人说道:“这古老头子讲的故事可好了,客官如若要听着打发些时间,只要赏些酒给他喝便行了。”

    那锦衣商人喝了一大口酒,咽下满嘴的酒菜,醉醺醺地说道:“老头子讲的故事是好,但这几日听你讲那些山精地怪的故事实在是有些腻味了,要我赏酒,老头子你得换些花样。”

    楚回站起身将自己未动的一壶酒递给老者,躬身说道:“老前辈随便讲即可,山精地怪的故事我倒还没听过。”

    那老头倒也不客气,抓起酒壶就灌了一大口“山精地怪,你们没听够,老头子我也讲够了,今天冲你这壶酒,老头子就讲出点不一样的故事来。”

    古老头子的声音像草原上一把古旧的马头琴,埋藏在幽幽岁月、茫茫苍梧的故事像庆阳河水一般从声音里流淌出来:

    你们都知道这南陆大昊朝的开国皇帝九裘吧,他原名东方裘,因为一统南陆一十二州的伟业被后人尊称为九裘圣皇帝,当年仅凭三千银甲兵在胤州发难,在揆子年的夏祭诛杀了盘踞胤州一百多年的陈氏一族,随后又相继吞并了被大大小小十多个诸侯国分割的青、齐、柳、朔、蘷、堰、幽、鹿耳、有谷、南宣、长庆南陆十一州,扫六合吞八荒,一时间风头无两。

    那东方裘不过是胤州南部的一个土豪地主,是胤侯的第九个儿子,东方家坐拥着世代相袭的千亩良田,胤侯的九个儿子在甲子年大瘟时死了六个,而这个胤侯的小儿子成日里也只是斗虫戏鸟,无所事事,没有一点帝王之相。

    直到一天,一个柳州来的术士找到了他,这次相会彻底改变了东方裘的命运,也彻底改变了南陆十二州甚至是更远的宁州大陆的命运。那个柳州术士叫萧不害,是大昊朝第一位国师。

    他告诉东方裘自己是受帝王星紫薇的指引来到这里,要助他成就一番霸业。那东方裘虽然纨绔,但也不笨,自然不会相信这莫名其妙找到他的术士的话,便要找人将他轰走。

    萧不害却突然不知从哪儿唤来一只巨大的云鹤,将东方裘拎了上去,便驾着云鹤拔地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青天之上。

    (游云毕方!楚回暗暗吃惊,这在观察者的任务线中提到过,提及此神鸟的人,就是关键文明线的记录者,看来这老头不简单。)

    那萧不害将东方裘带到了启辰山的峰顶上,遥指着远方对东方裘说:“看到了没,从这儿一直到逐云最北的山脉之下都会是你的疆土,是你的万事基业。”

    东方裘看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山脉河川,一时无语,他已知道面前这一袭白衣的术士不是一般的神棍,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

    “我从茫茫星野之中参算出了你的命运,也参算出了苍生的运势,我的族人说我私窥了天机,擅改了星图,会使生灵涂炭,万物荒芜,还因此放逐了我,那些蠢人哪会看到这是大势所趋,大运所向,是万世无疆的千秋之业!”萧不害说得激昂勃发,山间的风将他白色的长袍鼓起,日光之下,他仿佛是神明的使者,与山川大地、日光雨露融为一体,仿佛是他主宰了世间的生杀,主宰了苍生的运数,是他将星灵的指示贯彻在这芸芸众生的命运里。

    东方裘心动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高踞庙堂之巅,万人臣服于脚下,看到了自己开疆拓土建万事基业,代代不尽,他躬身问眼前的智者:“我……我该怎么做?”

    萧不害将他的身子扶直,然后缓缓跪下,说道:“主公,首先,你要有一只战无不胜的银甲之师。”

    那年秋天,雾气笼罩了整个胤州,船夫不再渡河,猎人也不进山,启辰山下的东方氏族却在自己的庄园外筑起了高篱,东方裘差遣家仆到胤州四处收购银锭银片,还买下了两处银矿。乘着雾霾,一车一车的银子被秘密运了进来,由重金从齐州请来的一百多个打铁匠师打造成轻薄却坚韧的银甲,这些银甲锻造成型后再由萧不害亲自在甲片上篆刻符文。

    士兵穿上了这身银甲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些东方家平日只知道催债要租的散兵游勇穿上之后立即变得骁勇无比,不怕疼痛,不惧刀枪,连心性似乎都被改变了,变得冷酷却服从。

    与此同时,东方裘还开始扩充兵力,广纳豪杰,银甲兵团在三个多月内扩充至三千人。在此间,东方裘还觅得一员良将,此人叫武信常,初来庄园便说要面见东方裘,并当着东方裘的面仅凭一根木棍掀翻了三个身着银甲的银甲兵。

    他对东方裘说:“我只愿做先锋。”

    东方裘大喜,身边的萧不害也对他说道:“此乃将才,破军之命,一统山河,无他则不成。”

    萧不害亲自用极北雪山傲阳峰上的一块玄铁锻造了一把长剑,在长剑上篆满了铭文,再配以纯银的剑鞘,赐给了武信常,那把剑便是后世所说的十大名剑之一的“不尘”

    而此时胤州的掌权者陈公陈康靖却日日醉卧美人之怀,当他从斥候口中听说东方氏有谋逆之心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春末。

    “大胆东方贼子,枉我陈氏一族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不将你的头斩与启辰山下,难泄孤心头之恨!”一气之下,陈公御驾亲征,点三万精兵,挥兵南下,直指东方裘。

    而东方裘等的正是这个时机,萧不害算准了陈康靖此时要来讨伐,而这时东方裘麾下三千银甲兵早已训练完备,战意正浓,战马亦已喂得肥壮,只需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陈康靖好文墨,亲自为此次出师拟了慷慨激昂的讨逆诏文,大军南下,陈康靖终日躺在六匹马拉的战车里对随军的两个妃子吹嘘他的文采。

    三万大军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集结在启辰山下与东方裘的银甲兵团对峙,陈公从銮舆中探出了身子,手持诏书,正想痛斥乱成贼子,却被一大片银光闪了眼睛,他只是轻声问了句:“东方裘何在?”话音未落,一支银色的光剑便裹挟着劲风从那一大团银光中冲至其阵前。

    那如光剑般迅猛的身影正是武信常,陈公身边的亲兵根本挡不住他,陈康靖刚看到“不尘”出鞘,便已身首异处,肥硕的脑袋被武信常高高举起,陈康靖惊恐的眼睛来不及闭上,直勾勾地似乎还在望着他自己的大军。

    阵局未布,号角未响,主公便被敌人斩于阵前,陈公的三万精兵看着眼前那个手执银剑的银甲先锋和他身后的银甲兵团,真如看到了天兵天将一般,恐惧像滴入鱼缸的墨团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只有几个经过沙场的老将还在大声喝着,还想着稳住涣散的军心,他们觉得即使东方裘真的得天神之助,三万对三千,这场兵力悬殊的战役,他们还是占据优势的。

    然而,军心已如山倒,气势早已尽失,拼命不如保命甚至不如逃命,三万之师顷刻间溃不成军,东方裘取得了起事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启辰山一役后,东方裘在鄢城称王,国号大昊,尊萧不害为国师,正式开始了征伐南陆的宏图霸业。

    大昊圣皇帝三年,东方裘与青、齐两州十六路诸侯会战与长野、白庭,大小百余战,皆得大胜,兵甲扩编至九万余众,银甲兵扩至九千。东方裘于白庭点兵,将大军分为三部,平野、八方部由东方裘的两个胞兄东方羽安、东方言统帅,银甲兵团编入卫严部,直属于皇帝,由武信常统领,至此东方裘威名响彻南陆,许多势微的小国诸侯不战而降,臣服于大昊。

    萧不害给第九千件银甲铸上铭文后对东方裘说:“主公之霸业从此无人能阻。”

    东方裘笑道:“除萧先生一人外,无人能阻。”

    萧不害跪下俯首:“主公乃紫微星下的唯一王者,我只是引路之人,只是顺从星辰指引的天命,让分散于八荒的星辰都归拢于紫微星芒之下。”

    大昊圣皇帝六年,九月十五,厌火节,大昊朝的军队浩浩荡荡地集结于五里湖畔。是夜,月华如雪,大军在月色下安营,不点篝火,不亮烛光,这是厌火节的习俗,在南陆代代相传,没人知道起源于何时,确是这片大陆上所有族类都恪遵的习俗,相传在厌火节如若是点燃了火焰,会引来远古魔兽忌温,是极其不详的事情。

    东方裘和萧不害立于湖畔,二十步之外武信常提剑守备,东方裘望着五里湖上泛起的月华,问道:“明日便要攻入柳州无量城,先生是否会动恻隐之心,这里毕竟是先生的故土。”

    萧不害答道:“天下臣服于主公脚下是必然,我生于此只是偶然。”

    东方裘又问道:“杀戮难免,先生在此可有故人。”

    萧不害沉默了许久,清风吹落了一片又一片的皮栀花,他方才开口:“主公,我的父亲便是葬身在这五里湖,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后就在无量城被我那些所谓的族人执以火刑,我在柳州只有这两个故人。当年我父亲不顾族人最严苛的族规与外族通婚,被族人发现后,他们处死了我的母亲,放逐了我的父亲,当时柳州最有天赋的术士,最负盛名的占星师,我从出生便被视为异类,是父亲一人抚养了我,教予我秘法和占星术,又在我十八岁那年投身五里湖,所以主公要是问我这无量城内是否还有我的故人,我只能说,一个也没有。”

    东方裘默然,良久又问道:“柳州多习秘法之术士,我能否一举攻下。”

    萧不害淡淡道:“银甲兵不会受任何秘法所制,主公大可放心。”说罢便躬身退下。

    那晚东方裘回到帐中,召集了所有的将领,下了屠城令。

    柳州十日屠,无量城为之一空,连柳州其他乡野之地的所有术士都被诛杀殆尽。武信常手中的不尘剑诛杀了世上硕果仅存的十一个天阶术士,东方羽安的平野部挖的万人坑有半个五里湖那么大。有人说东方裘屠城之举是为了替国师萧不害报弑父杀母之仇,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东方裘是怕柳州五万多术士中会再出一个像萧不害一样知天命的先知。

    柳州一役后,萧不害再未出现在军阵之中,而是随行于大军最后,终日呆在他的马车内。银甲军继续着百战百胜的传奇,朔州的虎豹骑,蘷州的羽弓卫,都曾是横行无忌的虎狼之师,甚至与宁州夷族的铁骑交手也不分上下,却都败在了银甲军的银枪之下,最后的堰、幽、鹿耳、有谷、南宣、长庆南陆六州八路诸侯一同递交了降书。

    大昊九年,大苍历,奎仲年,东方裘一统南陆十二州,大军集结于堰州边境,萧不害在落阳坡为东方裘加冕,号九裘圣皇帝。

    故事讲到这里,古老头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一旁的夷族汉子已经起身要走,楚回却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老头,问道:“时间尚早,老先生的故事就要讲完了吗。?”

    “当然没有,我还没有将东方裘在横扫万里之后为何突然罢兵颖上,还没有讲东方裘的一世霸业为何最终无人为继,还没有讲武信常是怎么立马阳阙宫成了当朝的真武帝,故事还长着咧,只是……嘿嘿……”古老头笑着摇了摇已经空荡荡的酒壶。

    楚回刚要叫小二哥上酒,却只听“砰”地一声,那夷族大汉将腰间系着的牛角壶掷在了古老头的桌子上,古老头也不客气,仰头喝了一大口,赞道:“好正宗的宁州火夏,冲着这壶酒,老头子今天给你们讲点这南北大陆千万人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故事。”

    话说东方裘已如萧不害所预言的那样,荡平了南陆,重聚了星野,但处于巅峰的人是不会满足的,况且平野、八方、卫严三军已经扩至百余万,九千银甲虽未扩编,但数百余战未损一人,正是战意最浓、士气最高、杀意最盛的时候,此时罢兵还朝,将帅士兵也都不会甘心。

    落阳坡的行营里,东方羽安向皇帝进言:“陛下问鼎南陆,乃千秋万世之基业,如今我大昊军威震天,所向无敌,此时更应乘胜追击,攻下宁州,宁州草场万里,良驹无数,若将宁州攻下,定能巩固我大昊之基业啊。”

    东方裘沉默,半刻后转身问萧不害:“国师以为如何?”

    萧不害叹息一声,淡然道:“我只看到了陛下的星芒笼罩在这九穹之上,更远的星图以我之力已经无法窥探,我只看到了宁州上空的天狼星未寂,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说罢便告病退出了帐中。

    东方羽安在皇帝身边轻声耳语道:“皇弟宏韬伟略,见识未必不如国师,只要皇弟一声令下,臣的平野部愿为先锋。”……

    大昊十年,东方羽安被命为平宁大将军,率十五万平野军向宁州进发,大军浩浩荡荡地穿行过堰州(堰州人世代农耕,无一人带甲,所幸大昊军军纪严明,未扰民生,堰州免于战火)渡过庆阳河,翻越了逐云大山,踏着万千沙尘,进入了黄沙漫天的额古娜沙漠。

    这一去,便是一个月,音讯全无,没有战报传回,派去前线的探子也一个都没能回来。

    大帐中的东方裘坐不住了,亲自去请教已经很少参问军事的国师。

    萧不害叹道:“额古娜在夷语中是波流炼狱的意思,是仅此于阿鼻地狱的鬼神之地,沙漠中天象难测,连我也算不出吞噬一切大沙龙卷会在什么时候刮起来,羽安王爷此去凶多吉少。”

    东方裘求解救之法。

    萧不害思索良久说道:“武信常前去,羽安王爷或许还有救。”

    当武信常拖着瘫坐在马背上的羽安王爷回来时,已是又过了一个月的光景,起兵之后便未损一人的银甲之师,在额古娜折损一千余众,跟着回来的平野军残部也只剩寥寥五万余众。气势汹汹的大昊军还没见到宁州草场上的半根青草,就迷失在了鬼神莫测的额古娜沙漠,武信常的银甲军也在沙龙卷中遭受重创。

    这是东方裘起事后的第一次失败,败得是如此的彻底,更讽刺的是,连敌人的面都还没见到,宁州的战马还在草原上悠哉地啃食着青草,战无不胜的大昊军便已铩羽而归。

    东方裘感到十分的狼狈,从未尝过失败的他只是第一次没有听从国师的劝诫便落得如此境地,十万余昊军埋骨沙漠,但是他不甘心。

    大昊百万之师重新整装,于次年春分穿行堰州,集结于庆阳河畔,开始修葺码头,建造战船,东方裘决定让大军绕过沙漠,转走海路,由庆阳河经古澜江下涯海,转而攻入宁州。

    大船一艘还未造好,宁州的使团却来了。来的只是一队轻骑,不过百人,为首的是个衣着破烂的长须老者,骑着一只三角的牦牛,手执雪狼旗,这是宁州最大的部族铁勒部的图腾,而骑三角牦牛的是铁勒部的大萨满,宁州草原上的牦牛分为三种,二角的牦牛作肉食,四角的以皮制甲,三角的则是每一任大萨满的坐骑,在宁州挞答教义中,大萨满是罗颂神的代言人,只有他配得上稀有的三角牦牛。铁勒部的大萨满作为使节亲自前来,可见宁州的夷人也在忌惮大昊的军威。

    心高气傲的东方裘起兵之心已定,不愿意亲见宁州的使节,而是委任国师前去,萧不害仅带了武信常和十名银甲兵便去了铁勒部扎营的颖上。

    没有多少人知道铁勒部的第十九任大萨满和大昊的第一任国师在颖上的帐篷里说了些什么,而这次谈判的内容却决定了南陆和宁州往后数十年的运数,后人只能从散布在南北各地的传说中得知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铁勒部的大萨满许了两个承诺,一个是给昊朝当今的圣上,一个则是给国师萧不害,许给东方裘的是宁州铁骑永世不踏南陆之土,铁勒部与大昊通婚,宁颜公主嫁于大昊皇帝,年供骏马十万匹,对大昊称臣,而许诺给萧不害的,则是一个绝世术器的下落,而对于这件术器,后世也有两个传说:一说是能洞悉天下事的三清镜,一说则是已经在世间隐没了数千年不曾出世的隔世环。

    (听到隔世环三个字,楚回心中一惊,手中一直执着的酒盏也失手落在了桌上,古老头此时停下了讲述,静静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南陆打扮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楚回也发现古老头在盯着自己,尴尬笑了一笑,古老头也不再看他,灌了一口烈酒,又一段故事随着浓浓的酒气铺展开来。)

    东方裘不知道铁勒部许给萧不害的承诺是什么,后人所知的也不过是各种各样的传说,当他听到萧不害所述的宁州人和谈的条件时,这个大昊的开国之君心中仍是满满的战意,他仍不愿停下征伐的脚步。

    跪在东方裘面前的萧不害突然站起了身子,背向东方裘,面对着庆阳河对岸的逐云山脉,河面的风将他的长袍吹动,随意扎着的银发随着飘起,东方裘又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启辰山顶那个睥睨天下却甘愿为他所用的先知,不知何时起,他对萧不害的敬畏之心已消,虽然尊其为国师,但早已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军师而已,而此时再面对迎风而立的萧不害,心中的那些敬畏又油然地生起,“或许,我早该听从国师的劝诫……”东方裘这么想着。

    萧不害先开口:“陛下可知宁州十部的铁骑为何很少踏入南陆之土。”

    东方裘摇头不语。

    “宁州披甲的战马来到南陆翻不了山,趟不过河,战力只与虎豹骑和羽弓卫相若,但若是在广袤的草原,一万人的虎豹骑也敌不过三千人的夷族铁骑,在那片草原上,夷族的战士是所向无敌的。”

    东方裘不服,“我有九千银甲之师,为何不能荡平宁州十部。”

    萧不害摇了摇头,“银甲之师不善骑战,这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见东方裘不语,萧不害又说道:“铁勒部此次愿与大昊结亲,正是他们有一统宁州的野心,铁勒震海是宁州的少有的英雄,贪狼星之命,他愿意向大昊称臣,待他一统草原,宁州自然也是大昊的疆土,况且其部愿年供骏马十万,正好以此培练银甲骑师,萧某劝陛下签下和书,罢兵回朝,天下之治,方才开始,南陆虽已一统,久安才是王道。”

    东方裘沉默良久,拂袖离去。

    大昊圣皇帝十二年,东方裘罢兵颖上,挥师回朝,南陆十二州版图正式纳入大昊,夹于南北之间的堰州不战而顺,几个小地主代表这些农夫们递了降书,堰州人也不管,百万雄师出出入入,他们照样耕着自己的田,哼着自己的谣,过着闲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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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书?堰州志》

    堰州之地,良田万顷,多农耕者,火耕水耨,令饥民得流就食于庆阳河域,昊初,堰州物产不丰,虽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真武帝十六年,设谷阳郡,堰州并入昊朝南宣,齐州铁制犁具流入,同年,帝令十万河工修照灵渠,引庆阳河水灌溉良田,真武帝二十一年,武帝巡游谷阳郡,忘平原之上万顷占城稻,兴起,书“天下粮仓”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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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皇帝十三年,鄢都阳阙宫建成,九裘皇帝举行大典,九州同庆,大典之上册封东方羽安为平宁王,辖管堰、鹿耳、南宣、长庆四州,东方言为靖南王辖管幽、朔、蘷、有谷四州,赐武信常国姓东方,封大将军王,辖管青、齐、柳三州,并统帅九千银甲,戍卫胤州鄢都。

    翌年,宁颜公主远嫁胤州,封诰国皇后,同年,二十八重天海聚星阁建成,国师萧不害入主星阁,从此再未踏出一步。

    相传那宁颜公主是当时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她的容颜像草原上的皎月般美丽,她的声音如宁州草原上缓缓流淌的阿坝河的河水般温柔,东方裘自迎娶了宁颜公主后,再也没有动过进犯宁州的念头,还亲下了国诏,与铁勒部为兄弟之邦,永世互不侵犯。

    可悲的是,和东方裘后来纳入阳阙宫的六宫嫔妃一样,宁颜公主公主未能给东方裘留下一个子嗣,王朝无后,是一个君主最大的悲哀,也是刚刚一统的帝国最大的隐患。对此,世上还流传各种野史传闻,其中一个最为离奇,传说是国师萧不害给阳阙宫定的名字不好,阳阙、阳阙,缺阳也,是以此报复九裘屠光柳州人,使柳州无后之仇。

    大昊圣皇帝二十五年,九裘皇帝在过完自己四十八岁寿辰,突患疾病,连续一十三日不上朝,东方信常率九千银甲常驻鄢都,同年,靖南王东方言在夔州上奏,称东方信常有不臣之心,为保江山血脉,亲率三十万八方军,以“清君侧”之名,进军胤州。

    东方信常执虎符,调十万皇帝卫严亲军,并同九千银甲军,以勤王之名迎战八方军,二十几年来,东方信常战神之名早已响彻九州,银甲兵团更是百战百胜,东方言的八方军仅与东方信常斗了一个多月,便尽数被杀被俘,当靖南王被活捉至东方信常的帐前时,他嘶声高吼着:“武氏宵小,乱臣逆贼,你也配姓东方?”不尘出鞘,东方言的头颅便睁着眼张着嘴地滚落了下来。

    阳阙宫是禁止骑马的,也禁止配兵刃,而武信常就这么立马提剑,拎着东方言,当今皇帝胞兄的头颅,堂而皇之地骑行进了皇宫大内,当他将血淋淋地头颅进献给病榻之上的九裘皇帝时,东方裘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叹息一声,轻声问道:“信常,你当真想要这皇位吗?”

    东方信常只是长跪不语。

    圣皇帝二十六年,真武帝元年,九裘帝崩于阳阙宫正殿,东方信常登基称帝,帝号真武。

    登基大典,国师萧不害不现,大典之后,真武帝亲自前往天海聚星阁,发现国师已于当日在阁楼之顶坐化归仙,帝以手探其鼻息,突然飞来一只云鹤将萧不害尸身驮起,又忽地飞入了云端里去。萧不害一身孑然,就这么飞入了青天里,什么也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出现在过这世上。

    唯有这他一手促成的王朝霸业,还在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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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安王爷与子书》

    长安吾儿,近日可好,自武帝将你从我身边接走,已经又过了六个年头,你已到了弱冠之年,皇帝接你入鄢都,说是先帝要教予你王室之礼,实则是以此牵制于我,在我看来,此举实在多余,当年阳阙宫大典之上,虽封我平宁王,辖管四州,但配与我的兵士却只有平野部的五万残甲。朝中上下无不在背后戏称我为丧兵王爷,丧兵王便丧兵王罢了,一是因为,为父当年在额古娜沙漠历经了阿鼻地狱般的惨事,对于征伐之事早就失了兴致,二是因为当时吾儿长安还在帝都为质。也索性因此,当年你靖南王叔邀我起兵,我并没有应允,如若不然,恐怕武帝当年献给先帝的人头怕是还要多我一个。如今武帝欲废藩置郡,我这平宁王手中将无半点军权,这样也好,偏安于南宣,我只想离那阳阙宫越远越好。

    我给你起长安之名,不是有让天下长安的宏愿,只是盼你一世安康,当今皇上虽与你叔侄相称,但他是我见过最为冷血狠辣之人,当年的确是他在额古娜救我一命,但他当年在沙漠里所作所为历历在目,从不敢忘。只盼你能在为父有生之年,还能离开鄢都,回到我身边,这大昊江山是姓武还是姓东方,你我都不要去管吧。

    望吾儿谨言慎行,早日归来,阅完此信即刻焚毁,切勿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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