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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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凛觉得,温言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她试图对温言提出的要求进行纠正,但顾初云已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白凛:“……”

    算了,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在哪儿都一样,起码温言这里有话本,还有个说话的人……

    思及此处,白凛才突然想起来,温言也是能看到她的。

    卧槽,又是社死……

    她第一反应就是脚趾扣地,但仔细一想,自己其实好像并没有在温言面前做过什么特别尴尬的事情。

    她出过的所有丑几乎都是在姜离的面前,毕竟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总是故意逗她,想要在他面前保持冷静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恶!

    有了姜离那个大恶人的对比,白凛突然觉得温言这人还是挺好的,虽然之前也装过几次,但起码没对她做过任何坏事。

    天呐,她对好人的标准已经变得如此之低了吗……姜离,都是你的错!

    白凛想起那个恶趣味的家伙顿时一脸忿忿,这一幕落在不明所以的温言眼里,还以为小姑娘是在不满他的安排,于是微微迟疑,又换了个说辞。

    “或者你将她带回去,我再送你一些话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要送她话本?

    难道真如师尊所说,他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顾初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纠结地保持沉默。

    白凛倒是觉得这个方案也行,于是继续怂恿:“让她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不准睡觉!”

    “……回去就看,不看完一本——”温言想了想,觉得不准睡觉还是有点强人所难,于是轻咳一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不准换下一本。”

    顾初云:“???”

    师叔这是魔怔了吧?逼着她修炼还能理解,哪有逼着人看话本的?

    她思考许久,最终还是一脸痛苦地说:“师叔,我不爱看话本……”

    温言:“……”

    他看看为难的顾初云,又看看期待的白凛,默默权衡,而后轻叹一声。

    “那就在这里多待一会,陪我看吧。”

    顾初云:“???”

    她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师叔了。

    虽然无法理解,但对方毕竟是师叔,顾初云也不可能拒绝,于是听话地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拘谨一声不吭。

    温言随手拿起一本书,白凛立即凑过去,发现居然是一本新的话本。

    “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看话本啊,上次那本才刚看完又买新的了?”她啧啧感慨,脸上毫无敬畏生疏之意,自然得仿佛与温言相识已久。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温言的确早已是她意趣相投的书友了。

    温言眼睫微颤,很想与她说话,偏偏面前还有旁人,只好抿抿唇,保持静默。

    这时,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垂眸,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月色水珠。那水珠转瞬即逝,却又循序不绝,一滴接着一滴,如玉如月,十分虚幻。

    他顺着水珠下坠的源头向上望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片莹白如雪的少女肌肤。

    温言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你的伤……”

    白凛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以为他是问顾初云,于是便没有接话。而顾初云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多谢师叔挂心,弟子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

    “……是么。”

    温言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回答。他轻瞥一侧的白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新将视线落到面前的话本上。

    这些话本都是他托范衡帮他买的。他对话本不甚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喜欢的故事题材,但听范衡说修真界的小姑娘很喜欢看,想必用来打发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

    脑中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温言心不在焉地翻开书页,正要认真看下去,顾初云突然惊讶地轻叫一声。

    “师叔……你的肩膀!”

    白凛听到这话,随即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投向温言的肩膀。

    干净的白衣不知何时染上了一片血迹,血迹慢慢洇开,显然是刚流出来的。

    她顿时睁大眼睛:“怎么流血了?”

    “没事,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扯到伤口了。”温言垂眸扫了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

    白凛和顾初云都记得很清楚,温言左肩上的这处伤,是被孟长丰入魔后的那一剑刺中的。

    顾初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那、那要不要包扎一下?还是找医师过来治疗……”

    因为温言看上去完全没有要给自己疗伤的打算,所以顾初云下意识以为他不擅医术,需要借助他人才能治愈外伤。

    温言平和地笑了笑,轻声安慰:“不用,我这里有丹药。”

    顾初云担忧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那……您怎么不用呢?”

    白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从一开始便服用丹药,那这点伤应该早就好了,绝不可能拖到现在还未结痂,甚至因为一点小小的扯动而流血。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更像是从未治疗过一样。可他是号称第一人的剑尊,太微宗掌门唯一的师弟,凭他的地位和能力,想要治愈这点外伤简直轻而易举,为什么要放任它继续恶化呢?

    白凛越发觉得奇怪,而温言还在安静思索。他微微侧头,长睫轻抬,泼墨似的发丝从肩头垂落,那双浅淡的眼中似有不解:“我为什么要用呢?”

    顾初云一怔。

    “反正也死不了……”温言轻笑,“用不用也没什么关系吧。”

    顾初云有点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但她确信,温言绝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说出这句话的人。

    “……的确。”顾初云只是迷惑了一瞬,很快便由衷地露出崇敬的神情,“您说得对,我应该向您学习,努力修炼,争取有一天也能像您一样强大,内心坚定,不惧死亡。”

    温言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的神情依旧温和恬淡,可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眼睛却郁郁沉暗,仿佛一潭清澈的死水。

    “不对……”

    白凛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有如呢喃,“……初云,你错了。”

    温言眼睫轻颤,却是没有抬眸。

    可白凛却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

    他并不强大,也并非初云想得那般意志坚韧、所向披靡。

    他只是厌恶自己而已。

    *

    顾初云在温言的竹楼里待了没多久,就收到了谢照生的传讯。谢照生在传讯里叮嘱她把剑带上,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顾初云还是依言照做了。

    毕竟经过试炼一役,谢照生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今非昔比。

    顾初云跟温言道别后便直奔东极峰,远远的,她看到谢照生就站在一棵大树下,日光灿烂,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顾初云的心底升起丝丝甜意,不由自主地,脚步也轻盈许多。

    而白凛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温言的面容。

    他似乎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样子,就和他所在的碧霄峰一样,永远都是冷清寂寞的。

    他会觉得孤独吗?

    白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

    她现在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呢,毕竟她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看不清了。

    一把损坏的剑……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初云!”树荫下,谢照生看见顾初云过来,双眼一亮,脸上扬起笑意,“我听说你去碧霄峰了?”

    顾初云在他面前站定,理了理衣服,小脸薄红:“嗯,我去问问师叔太渊玄冰还在不在……”

    谢照生:“太渊玄冰?你要那个做什么?”

    顾初云如实回答:“铸剑师傅说,凛冬是由太渊玄冰打造的,必须要再找一块太渊玄冰才能修好。”

    谢照生闻言,突然笑了一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真的吗?”顾初云一听,顿时面露惊讶,“你有别的办法?”

    “不能算是办法,不过……”谢照生表情神秘,一边卖关子一边慢慢从身后拿出一把包裹严密的长剑。

    “你看,这是什么?”

    长剑被包裹在绸布袋中,袋口用红绳扎得严严实实,但仍然露出一截深碧色的剑鞘,看上去古朴而灵动。

    顾初云睁大眼睛:“这是……”

    “一何碧,宗门试炼的奖励。”谢照生定定地看着顾初云,炽热的目光暗含情愫,“初云,我想把它送给你。”

    顾初云呆住了。

    “送给我?”她结结巴巴地说,“可这是掌门给你的奖励……”

    “是,所以它现在就是我的所有物了。”谢照生将长剑递到顾初云的手里,声音坚定,“我想把它送给谁就送给谁,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

    顾初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意,全身温度陡然上升。

    他居然愿意将如此贵重又意义特殊的东西送给自己,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明白这一举动意味了什么。

    顾初云内心欢喜,却又有些忐忑。

    小姑娘双颊发热,不敢看少年的眼神,只好低着头小声嗫嚅:“可是……”

    “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凛冬……”

    微风吹拂,扬起少年少女脸畔的碎发。

    白凛坐在树桠上,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他们看起来已经心意相通了,仅仅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着,都能感觉到空气中萌动的情意。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凛冬剑已经无法修复了。

    即使温言没有明说,但他当时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言只是怕她失望,所以才会说出那句“再找找看”。

    但白凛却很清楚,没了太渊玄冰,凛冬剑应该很难再被修复了。

    无法修复的剑就算外观再好看,材质再稀有,也只是一块没用的废铁。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栖川所说的兔子和花,就要变成一块废铁了。

    头顶的树叶发出簌簌轻响,白凛抬头看了看,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姜离。

    姜离喜欢躺在树上睡觉,偷懒,和猫咪玩耍。

    如果她也能轻易地做到这些就好了。

    *

    翌日,顾初云背着凛冬,再次爬上碧霄峰。

    昨天温师叔并没有一口否决她,她不能这么快就放弃希望。就算只能找到指甲盖那么大的太渊玄冰,她也要拿来给凛冬试一试。

    云雾中的碧霄峰仍然安静而冷清,竹亭空无一人,竹楼里隐有烛光透出。

    顾初云走到竹楼前,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师尊?

    顾初云下意识停下动作,屏息站在了门外。

    “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个魔修摆明了是故意刺激你,你还真把他的话当真?”

    范衡的声音略高,听上去比平时要激动很多。

    “但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不配剑尊之位。”

    另一个平静清冷的声音是温言,语气略低,和往常一样听不出情绪。

    “温言……这种话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师父的死与你无关,你究竟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可你无法否认,师父的确是因我而死。”

    “你清醒一点,害死师父的是慕归枝,该死的人也是慕归枝,不是你!”

    “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你!唉……”

    范衡长叹一声,温言没有再出声,竹楼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顾初云站在门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等他们结束。

    过了许久,范衡无奈开口。

    “师弟……就当是我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如果实在难受,你就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温言低声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范衡非常不解:“为什么?”

    温言微微沉默,说:“……他们的目光令我煎熬。”

    范衡一滞,不说话了。

    白凛浮在顾初云的身后,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温言的意思。

    正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温言应该是很厌恶自己的。但是他又备受世人崇敬,就像那次开坛讲法那样,所有人都将他奉若神明,殊不知这样只会令他更加痛苦。

    他从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的尊崇与敬畏。

    白凛突然觉得温言也很可怜。

    可能比她还要多可怜上那么一点点。

    竹楼里的对话终止了,范衡终于放弃劝说,无奈地长叹一声。

    “唉……罢了,你还想要什么?我去找给你。”

    温言微微沉默:“……太渊玄冰,能找到吗?”

    顾初云与白凛听到这句话,顿时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范衡:“怎么?你要给我的徒弟修剑?”

    温言微顿:“……那柄剑很特殊。”

    “这我也知道,毕竟那么漂亮的剑全太微宗也就仅此一把。但它的确不太实用,修不好也没什么可惜的,以后还可以摆在藏剑阁里供人观赏嘛。”

    白凛:???

    太狠了吧,不给修还要摆起来供人观赏?请问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温言:“那倒不必了……”

    “总之我会去找找看,但你最好还是别抱希望。”

    温言低低道:“我明白。”

    说完这句话,竹楼里突然响起了略显烦躁的脚步声。正在门外偷听的顾初云这才意识到有人要出来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猝不及防的她顿时愣在原地。下一刻,竹门打开,表情严峻的范衡出现在她的面前。

    顾初云一慌:“……师、师尊……”

    白凛倒是没什么反应,反正范衡又看不到她,要发火也发不到她头上。

    谁料范衡并没有生气,他像是早就知道顾初云在外面偷听似的,只是看了顾初云一眼,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陪他说说话吧。”

    昨天不是还让她少说话吗?

    顾初云内心疑惑,但还是乖乖应下:“弟子知道了。”

    范衡走后,顾初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温言和昨天一样安静沉寂地坐在案前,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顾初云总觉得他在生气。

    听到顾初云进来,温言连眼睫都没抬一下,显然是和范衡一样,早就知道她在门外了。

    顾初云很尴尬,白凛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尴尬。

    虽然这并非她们的本意,但她们还是偷听到了温言内心深处的伤疤。

    白凛觉得,这是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行为。

    于是她从剑里飘出来,像一团柔软的云,慢慢落到温言的身边。

    她微微侧着头,偷觑温言的表情。

    顾初云站在桌案前,踌躇着开口:“师叔……”

    温言低声开口:“你都听到了?”

    顾初云惭愧点头:“嗯……”

    温言轻轻叹息,声音淡而低郁:“抱歉,让你听到了这些不好的事情……”

    顾初云立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劝温言想开点,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觉得不合适。

    连师尊都劝说不了师叔,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连事端的缘由都不清楚。

    师叔可是最强大的剑尊啊。连最强之人都承担不了的痛苦,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子,充其量只是个外人,又凭什么对他妄加规劝?

    竹楼里再次陷入压抑的沉默。温言神情低落沉郁,抬手欲送少女离去。

    “没关系。”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柔软轻缓的声音。

    温言一怔,侧眸望向身侧。

    纯澈如雪的少女正坐在他的身边,微微仰起脸,温柔而认真地注视他。

    她抬起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背。少女莹白无暇的手看上去通透而温暖,在落下的瞬间穿透了他的手背,像一道柔和的光,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

    “没关系,我不认为那是不好的事情。”

    “你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就像我刚才在外面偷听一样。”白凛的语气轻柔而耐心,有一种特别的温度,“我们都做了错事,所以我们现在一样了。”

    她的眼眸清澈而湿润,烛光映入她的眼底,犹如星辉浮动。

    温言怔怔地看着她,心底突然泛起水纹似的涟漪。

    “但是……”白凛神色不变,倏然话锋一转,“你明明能看见我,却一直装作看不见,所以你比我还多做了一件错事。”

    温言一愣。

    小姑娘收回手,叉在腰间,理直气壮地说:“解释一下吧。”

    温言显然被这个转折搞得有些迷糊。他怔怔地看着白凛,突然噗嗤一笑,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他笑得突然,一直垂首噤声的顾初云倏地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被吓傻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爽朗的青年,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师叔出了问题。

    她还从未见过师叔这么开心地笑过……可他刚才不是还在生气吗?

    难道真的像师尊说的那样,师叔的情绪不太稳定,进而影响到他的大脑了?

    顾初云暗道不好,决定立即去把师尊叫过来。

    “师叔,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急急行了一礼便要走。温言眼中笑意还未褪尽,一看顾初云要走,下意识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下。”

    顾初云脚步一顿,慢慢回头:“……师叔还有什么事吗?”

    温言笑意清浅,温柔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提醒,顾初云如梦初醒,连忙将凛冬从剑匣拔出,恭敬地将其放到桌案上。

    “是这样的,弟子实在舍不得丢掉这把剑,不得已才来再问问您,那块太渊玄冰……您还能找到吗?”

    这个话题昨日已经提过了,当时温言的回答是“我找找看”,虽然语气不太肯定……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听到这番话,温言下意识抬眸望向漂浮着的白凛。

    白凛笑了笑:“找不到就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好像总是这样。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这样也很好”……

    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温言垂下眼睫,细细地思索。

    “你把剑留下吧。”他轻声说,“我再想想办法。”

    *

    顾初云走了,破裂的凛冬静静躺在沉香木桌案上。

    白凛在竹楼里转来转去,这边摸摸那边钻钻,看什么都觉得无比新鲜。

    温言支着下巴看着她,目光柔和而恬静:“这里好玩吗?”

    白凛飘回到他面前,坦诚地说:“比初云的小院子好玩多了。”

    顾初云的院子充其量只能算是学生宿舍,里面就像客栈一样,一张桌子一张床,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剑诀道经,连盆花都没有。

    但温言这里就不一样了。

    他的竹楼虽然从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却别有乾坤。琴棋书画、古董藏书、花草酒茶……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物件,模样精巧,一看就是法器之类的东西。

    如果她有实体,她能整天泡在这里不出去。

    更别提书架上还摆了整整两排的话本,虽然这些话本看上去都还很新。

    “那你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温言微笑。

    “那不行,”白凛也托起下巴,一脸认真地说,“初云会想我的。”

    温言微顿,委婉地提醒她:“她不知道你在这把剑里。”

    白凛:“那她迟早会知道的嘛。”

    温言抿了抿唇,眼睫微垂,看上去有些为难。

    白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安慰他:“我知道我很可能修不好。但想让初云看见我应该不难吧,那天你拔剑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都看到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注入了大量的灵力。”

    温言温声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让你出现一瞬,并不能让你维持太长的时间。”

    白凛听了也不气馁,只是笑眯眯道:“那也行啊,只要能让我和初云说上话就好了。”

    温言安静看她:“你很想和她说话?”

    白凛点点头:“嗯,因为我总是一个人,多少还是有点无聊的嘛。”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听在温言的耳朵里,却透着淡淡的寂寞。

    他长睫轻颤,轻声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话的。”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经和我说话了呀。”白凛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而且我还有一个朋友呢,平时有他陪我聊天,其实也不算太无聊。”

    温言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动,鬼使神差地开口:“朋友……?什么朋友?”

    白凛:“就是能看到我的朋友呀。”

    不知怎的,温言突然想起那个在秘境中与她同行的少年。

    会是那个人吗?他看起来似乎比较符合她对“朋友”的标准……

    温言有些走神,白凛看他心不在焉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唤道:“喂,你在想什么?”

    少女声音清冽,手指纤细如葱,在琉璃盏的映照下透出淡淡光晕。温言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在想,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白凛不假思索:“当然算啊。”

    ……那就好。

    温言略微放心了些,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些许。

    白凛又道:“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温言突然抬睫,琥珀色的眼睛划过茫然:“什么问题?”

    这还是白凛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因为太过少见,所以她也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原来小师叔不抑郁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嗯,就是……”她的脑中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说话也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就是我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啊,为什么你明明能看见我却要装作看不见呢?”

    白凛是真的很好奇。

    姜离假装看不见她还能理解,因为这厮脑子有病。

    但温言脑子没病啊,虽然有点自毁倾向但大体上还算是个正常人,完全没有假装的必要吧。

    聊到这个问题,温言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因为……”半晌,他才慢慢开口,“当时顾师侄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怕突然和你说话,会引起她的恐慌。”

    居然是考虑到了初云吗?看来她没有猜错,小师叔果然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而且你这种情况,除了与你结契的剑主,其他人想要看到你,必须要有非常深厚的修为和灵力。”温言柔声补充道,“我担心顾师侄发现这一点后,会打击她的修炼积极性,所以才没有声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因为所有人见到他都是恭敬拘谨的样子,只有白凛不同。他怕一旦自己与她搭话,白凛就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他面前失去随心所欲的状态,所以才选择了视而不见。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她不会和别人一样,也不可能和别人一样。

    她是唯一特别的。

    “原来是这样。”白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在你不是故意捉弄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啦。”

    她终于明白姜离为什么要假装看不见她了。

    除了他脑子真的有病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能这么做。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是魔道混进太微宗的二五仔。他在这里假扮弟子假扮得好好的,一旦对她开口,就会暴露自己的修为极高这件事。

    一个新入门不久的弟子,就算天赋再高,修为也不可能与温言比肩。连范衡那个做掌门的都看不见她,姜离一个小小的弟子就更不应该看见她了。

    想通这些后,白凛忍不住默默感慨。

    姜离这家伙,算盘打得真精啊。他这样的人,即使在魔道中也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起码也得做到管理层了。

    话说这些天他居然都没有入梦,看来是诡计得逞,连带着对她也失去兴趣了吧。

    最好是这样。

    白凛在这边一通分析,温言那边已经将书架上的话本都抱了过来。

    一看到这些崭新的话本,白凛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她双眼一亮,立即飘到温言身边,探出脑袋,与他一起并排坐好。

    温言见状,唇角微勾,轻声问道:“你想看哪一本?”

    白凛一愣:“我可以选吗?”

    温言轻笑:“当然。”

    好耶,可以自己选!

    白凛: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她顿时兴奋,双眼发光地指挥道:“那你把这些书都摊开,我要看书名和简介!”

    温言见她如此开心,顿觉好笑,于是依言将这些话本一一摊开,整齐地摆在桌案上。

    白凛看着满满一桌的话本,突然有种皇帝选妃的幸福感。

    她伸长了脖子,将这些话本一一看过去,百般取舍,最后终于勉为其难地选中一本。

    “就这个吧,狐仙游三界。”

    温言微讶:“你喜欢这种故事?”

    “也不算喜欢啦。”白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只是觉得里面应该会写到很多有趣的地方……”

    温言一怔,望向她的目光渐渐柔软。

    “以后……你也会去遍有趣的地方。”

    白凛仰头,冲他灿烂一笑:“那我就借你吉言啦。”

    她的笑容太温暖,温言毫无防备,一瞬间竟然有些晃神。

    待反应过来,他才慌忙垂下眼睛,以此掩盖自己的失态。

    但他的耳根还是浮起了一丝浅浅的薄红。

    还好白凛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她正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快快快,我们快点开始吧!”

    温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

    *

    看了整整一宿的话本,白凛非常满足。

    翌日,顾初云又来了。

    “师叔,怎么样,有办法吗?”她兴冲冲地问道。

    正在埋首翻看古籍的青年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惊讶地抬起脸。

    温言:“……”

    该怎么告诉她,他这一宿都在给人翻书页,根本没有考虑那个问题呢?

    某个看了一宿话本的小姑娘此时正在二楼的书房里补觉,温言怕吵醒她,想了想,轻声道:“还没有。其实你不必日日都来,一旦有结果了,我会传音给你的。”

    本以为这么说可以安抚顾初云的情绪,可她听了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苦恼了。

    “师叔,你就坦白告诉我吧……凛冬,是不是修不好了?”

    温言:“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昨天师尊告诉我了……”顾初云神情低落,“他说太渊玄冰已经被你拿出来炼成镇山台了,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可以修复凛冬。”

    此话一出,温言陷入了沉默。

    顾初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索性将想了一夜的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师叔,我真的很想修好凛冬。师尊说如果真的修不好,我就必须要换剑了,因为破损的剑根本不能用,太危险了,他也不准我用……”

    听到“换剑”二字,温言突然心念一动。

    其实除了找到太渊玄冰,也并非像范衡说得那样全无办法。他翻了许多古籍,虽然没有找到让凛冬修复的方法,却找到了能让剑灵现身的秘录。

    以灵温养,可以令剑灵神灵不散。

    以血温养,可以令剑灵肉身不灭。

    如果能让剑灵拥有真正的肉身,那么作为本体的剑身自然也会随之修复。

    只是……

    他看了一眼受损的凛冬剑,神色沉静。少顷,他微微抬眸,对顾初云低低出声:

    “……抱歉。”

    *

    白凛这一觉睡得非常香。

    也许是因为那本《狐仙游三界》太精彩了,她连梦中都是一些瑰丽奇异的场景。

    还好姜离没有在此时侵入她的梦境,否则他以此为诱,估计都不用多说一句废话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她钓走了。

    她一边在潜意识里庆幸,一边继续在梦中畅游。

    后来她又看到了一片花海。

    一片发光的花海。

    花海里有会飞的兔子,长着人脸的猴子,还有填满玉石的溪流。

    她兴奋极了,立即扑到花海中。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轻快冷冽,犹如琴键上的音节,呼唤她的名字时,有种灵动又悦耳的韵律。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呼唤她的人居然是栖川。

    “栖川,你怎么也在这里?”她开心地问道。

    栖川歪了歪头,笑盈盈道:“因为我在这里等你啊。”

    “等我?”白凛不解,“为什么等我?”

    栖川:“因为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白凛越来越听不懂了:“什么约定?我没有违背呀……”

    “你违背了。”栖川慢慢走向她,一字一句,目光幽沉,“你有了除我以外的朋友。”

    白凛一慌,下意识向后退:“我、我只是……”

    “你忘了吗?阿凛,你只能有我一个朋友。”

    栖川越来越近,倒映在花海中的影子逐渐变得狰狞恐怖。

    “你要去哪儿?阿凛,阿凛……”

    “救命!”

    白凛突然惊醒。

    她气喘吁吁,下意识坐起来环视一周。

    花架,书桌,笔墨纸砚。

    还好,这里还是温言的书房。

    她慢慢平息呼吸,抬手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太可怕了,居然会做那么离谱的梦,看来睡前看太多话本也不好。

    白凛这样想着,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要躺回去再歇一会儿,缠绕在左手小指上的发丝结突然微微拂动,传出熟悉轻快的少年声音。

    “阿凛,你在吗?”

    白凛瞬间坐直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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