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生辰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天下第九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顶点小说网 www.23wx.info,最快更新定海浮生录最新章节!

    寿阳府上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谢玄摊开地图,先前众人已做好准备,寿阳是绝不可能挡得住苻坚铁骑的, 必然会像三年前的襄阳一般,先被破城, 再被屠城。于是北府兵一进驻寿阳, 谢安便果断做出了最明智的举动——将城中九成百姓, 全部撤回了秣陵,只余民夫与少数工匠。

    朱序前来劝降的同时,军令马上下达,城中所剩无几的平民全部撤走。

    项述回来时, 沿途见城中已十室九空。

    “今夜三更时分, ”谢安说, “剩下的北府兵也要全部撤走,退往寿阳七十里外的洛涧, 找机会与他们交手,消耗他们先头部队的力量。太好了!武神,你果然回来了!”

    于是众人传饭,在厅堂内边聊边吃。把寿阳里好吃的全部做上来了, 吃得与断头饭一般的丰盛。

    “回来路上, 我碰见刘牢之将军了,”项述说,“正在洛涧准备埋伏,他带了多少人?”

    谢玄答道:“五千人, 希望牢之动作快点。”说着又朝谢安道:“这是自古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了罢。”

    陈星:“……”

    众人回忆史籍,忽然发现这确实是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近百年间能与此战相提并论的,唯有赤壁,但就连赤壁之战,曹操一方也仅有五十万人。

    谢安说:“好像是啊,嗯。”

    陈星说:“你们怎么像是在谈论别人打仗一样。”

    谢安说:“小师弟,你别看师兄我没事人一样,其实大伙儿现在都心虚得不行。”

    于是众人爆笑,陈星无奈了,王羲之说:“武神也跟着我们一起打仗么?”

    “我有更重要的事,”项述如是说,“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谢安又朝陈星说:“武神既然回来了,说不得师兄得朝你告个假……按理说,千钧与肖山小兄弟的事,师兄不能不管,可是国难当头,这几日里若得驱魔,师兄实在不能上场了……”

    陈星抓狂道:“打你的仗罢!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驱魔!”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项述很快就吃完了,顿得一顿,大伙儿交谈便停了下来,都看着他,期待他有什么话说,或是带来了扭转战局的消息。

    但项述只道:“洗个澡,陈星你与他们继续聊。”

    于是便起身走了。

    陈星本想问他点事,但想到人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问都不迟,便又与谢安、王羲之等人聊了几句。谢安见天已全黑,于是说:“好了,大家赶紧抓紧时间,先歇会儿,三更开始还得逃难呢。小师弟,师兄送你回房去。”

    陈星便知他有话想说,或是想见项述,却见王羲之也笑着起身,跟在谢安身后,不一会儿,谢玄也来了,曾经与他们一同出使洛阳的桓伊忙完了军务,回到厅堂喝了点茶,便跟着他们。

    陈星:“???”

    于是陈星身后跟了一大群人,谢安只与桓伊闲聊,王羲之则感慨寿阳这么好风景,可惜又要毁于胡人之手。陈星心想你们不过是想找项述,这么气势汹汹地跟在自己后头,反而像是打架来的。

    陈星卧室外的庭院里,却是满院光华,谢道韫把一盏灯交给项述,项述则抬手,挂在树梢上。

    “哇!”陈星看见整个院里挂满了灯,五光十色,漂亮至极,比元宵节时还要璀璨。院中摆了几张榻,榻上又有茶几,几上摆满鲜果与点心。

    “来啦。”谢道韫笑道。

    项述站在树下,朝陈星望来。

    陈星:“你们在做什么呢?!过节吗?”心想你们这是打算弃城逃命,于是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暴饮暴食了吧。

    “给你祝辰啊。”谢道韫笑盈盈道,“等了三个月,你家武神总算回来了。”

    项述已洗过澡,特地收拾过,换了身藏青色的文武袖袍,双目明亮,看着陈星,说:“是今天罢,我没记错?”

    “不是今天也按今天过了。”王羲之笑道。

    “是的。”陈星眼眶湿润,没想到战乱之时,尚有这么一小片天地与其中的温情。

    “今天你的族人都在这儿,”项述在榻上坐下,侧头朝身边的陈星说,“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陈星十分开心,却说不出话来,而后答道:“本来就不是。”

    谢安、谢道韫、谢玄、王羲之、桓伊等人各自找地方坐了,与他最亲近的冯千钧、肖山却没有来,拓跋焱则已经死了。想到这里,陈星不由得又有点难过,却知道此刻千万不能败兴,便笑道:“谢谢你们。”

    “天驰今天十九岁了。”谢安笑道。

    “是啊,”陈星说,“十九了。”

    谢道韫说:“明年就二十了,可以及冠了。”

    陈星“嗯”了声,说:“及冠礼上,届时再请大伙儿来。”

    众人于是都道好。

    王羲之说:“咱们十九岁的时候,都忘了在做啥。”

    桓伊说:“想必是腰畔佩剑,满天下到处找仙人,死皮赖脸,只求拜师学艺罢。”

    众人又忍不住笑,谢安打趣道:“没想到呐,找了一辈子,居然在这个岁数上,找到了大驱魔师,还陪着他一起庆这个生辰,命的事儿,当真说不准。”

    明日苻坚就要带领百万大军,夷平寿阳,此刻众多事却仿佛被他们抛到了脑后。项述打断道:“喝一杯罢,我敬你们一杯,这三个月里,谢谢你们照顾陈星,以后也还要麻烦诸位。”

    谢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说破,陈星一时也没听出来。只见项述提了壶,斟酒,亲自分发到他们手中。

    各自举杯敬酒,饮下之时,谢道韫眼里却仿佛带着少许泪水。

    “道韫?”陈星问。

    谢道韫随手擦拭了下,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青儿如今,想必也已投胎去了。”

    “投胎转世之人,”王羲之忽有所感,说道,“我们还能找到吗?”

    陈星想了想,而后答道:“我不知道。”

    天脉于苍穹之中横亘而过,地脉万年川流不息。寿阳城外是苻坚的百万大军,寿阳城中,则是花灯璀璨,就像在神州的心脏之地,照亮了这黑暗长夜中的整个世界。

    “不过,”陈星想了想,又道,“老天既然让人投胎转世,这一世再记不得上一世的人,无论如何执着,也找不到下一世的人,想来终究是有其原因的。你只要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她仍然在,还活得挺开心的,不就好了么?”

    谢道韫于是点了点头,谢安说:“小师弟,给我们分说分说罢。”

    陈星看着满院花灯正在出神,闻言一怔,答道:“分说什么?”

    “头顶的这片天,”谢安有感而发道,“与脚底的这块地,大伙儿可是有好久好久,无暇再去谈玄论道了。”

    王羲之说:“小时候,我总以为道是能弄明白的,长大以后却渐渐觉得,道也许是弄不明白。可是啊,到得如今,我又有了那么一丝期望,兴许所谓的‘道’,随着年纪渐长,自己会慢慢明白,只说不清楚就是了。”

    “这就是孔丘说的‘五十知天命’么?”陈星笑道,继而想了想,说:“从师门中所学到的,关于‘道’的内容,不多,大多都是在学‘术’与‘器’。所谓‘道’,我觉得就是这一世界,世上所活着的苍生,以及我们置身其中能感受到的一切,它们的所谓‘本相’罢?这所谓‘本相’,包括了天命,却也不只有天命,大体说来,不过是从哪里来、是什么、要做什么、到哪里去。这些事……如果大伙儿不嫌我啰嗦,聊聊也好,明天过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说说说。”谢安马上道。

    “愿闻其详。”王羲之道。

    桓伊本想起身去安排军务,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继续听着。

    陈星清澈的眼里倒映着璀璨的繁灯,稍稍侧过头,看了眼项述,笑了笑,朝众人开始分说自己于师门中所读到的。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陈星缓缓道,“万物化生,双目化为日月,又有天地间的第一个‘一’,化作龙神,暌目为昼,瞑目为夜,推动天地脉开始轮转,于是有了时间……”

    这夜,陈星开始缓慢地讲述,从盘古开天讲到不周山坍塌,再说到三皇五帝,以及数千年前结束山海之世的一场大战,众神归隐,再到牧野一战时,神州归于凡人,犹如将所有人抽离了本世,站在光阴的流动中,注视着神州大地的兴亡与浮沉。

    片刻后,他又开始讲述天脉与地脉奇异的相连、世间魂魄的聚散、众星辰奇异的力量、妖族的内丹与人族的秘术、早已消失的天地灵气。

    最后,满院寂静,陈星坦然道:“什么是世上的‘本相’?我想,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罢?虽然听了这么多,依旧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答案。我倒是觉得,本相就是‘无相’,花是花树是树,这些是确定的,而本相呢,它与生俱来的本质就是没有定论,也不会有定论,在我们的心里,是我们所坚守的那一点点东西,它和整个神州大地,甚至天地脉,都是一体的,却又在我们的灵智里,所以才是‘道’的所在。”

    “就是那盏心灯吗?”谢道韫说。

    陈星笑着说:“心灯是它的‘形’,而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盏心灯,不只是我有罢,否则为什么大伙儿今天都会坐在这儿呢?”

    陈星的意思很清楚,汉人们乃至远在建康的司马曜,对江山依旧怀有尊严,哪怕情知必死,亦竭尽全力一战。就像苻坚南来时,风雨飘摇的暗夜里的一盏灯,同样在照彻长夜,光耀四野。

    而陈星也始终觉得,不仅朱序,谢安、谢玄、王羲之、项述、冯千钧与肖山等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为之坚持的东西。

    正如三魂七魄,始终朝向那点明光,一旦刹那光华闪耀,心灯便会燃起,指引他们的一生。

    “我给大家弹琴听罢?”陈星忽然想到,去搬来琴,拨了数下,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正是那首浮生录,大伙儿便安静坐着听,唯独项述起身,进房。不片刻后出来,拿着羌笛,在陈星身后长身而立。

    羌笛与古琴之乐同起,古朴琴音与沧桑的羌笛声相绕,那首《浮生录》较之他们曾经所奏,却又有了不同,犹如在一道滔滔长河之中,历经人世几许风雨,沧海桑田。

    曲声停,众人俱轻轻吁了一口气,十分感慨。

    “好了,”桓伊说,“老头子们也该走了,留点时间给他们独处罢。”

    余人便纷纷起身,谢安说:“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后门来集合。”

    项述点了点头,人散了,余下陈星与项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满院的花灯。从项述回来到现在,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喂,”陈星笑道,“怎么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护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驱魔的事?”项述说,“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

    陈星说:“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项述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陈星明白了,说:“好,我不问。”

    “但是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陈星说,“明天我想,咱们离开寿阳,就不必跟着他们南撤了,不如……”

    项述眉头深锁:“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星忙道好好,不想项述刚回来就吵架,今天看见项述,他无论朝自己做什么,陈星都绝对不会生气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我好想你,”陈星忽然笑着说,“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慌张极了。”

    “这三个月里,”项述如是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原本应该留下照顾你,这样你至少不会昏睡这么久,但衡量利弊,我还是得去。”

    陈星:“为了……算了,没什么。”

    陈星本想问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点么?但这么一问,势必又要聊别的了,只得忍住。

    “我还去了一趟华山,”项述说,“去了你与你师父住过的地方。”

    陈星诧异道:“你居然知道那儿?”

    “谢安石告诉过我地点。”项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长大的地方,你师父是不是常年生病卧床?”

    陈星哭笑不得,说:“对,离开华山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有收拾过,你是想找点驱魔师们传下来的古籍么?”

    项述自言自语道:“在那里长大,还要照顾师父,很孤独吧。”

    陈星本想笑着打趣几句,说“还行”,但仔细想想,自己短暂的一辈子总是这样,偶尔说句实话又能如何呢?

    “是啊,”陈星终于承认道,“挺寂寞的。”

    项述说:“今天看见朱序时,我又想起你离开华山,来到襄阳,找到我的那天。”接着,项述径自起身,走到花灯下,抬头看着花灯,眼里带着莫名的意味。

    陈星也因与朱序的再会,而想起了那天,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找到我,把我从牢房里带出来,”项述背朝陈星,淡淡道,“并非只想让我当你的护法,对么?你最开始,是将我当作陪伴你一生的人,无论这一生是短暂也好,是漫长也罢。”

    “你终于明白了啊。”陈星有点伤感地笑道,“所以那天当你说,你不想当护法的时候,我还挺难过的。但这错最开始在我吧,因为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项述站在院里,稍稍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花灯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庞,陈星怔怔地看着他。

    项述的侧脸在星光下英俊无比,比陈星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更好看,但他的眉毛始终拧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温柔感。

    “星儿。”项述忽然说道。

    当项述说出“星儿”的那一刻,陈星瞬间就脸红了。

    “你……”陈星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会让你死的。”项述认真道,“不会,你不会死。”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陈星哭笑不得道。

    项述却道:“因为其实你心里不想死,而且我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如今你听懂了吗?”

    陈星听到这话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在这四面上下都是一片漆黑、万法归寂的长夜里,就像看见了一道破天的光芒——他们说,他是一盏灯,而在此时此刻,陈星却觉得,项述才是绝望的黑夜里,照向他的那缕光芒。

    “是的。”陈星终于承认道,“如果有希望,我想活下去,我想和你一起……做许多事。但如果未来不可避免,我只希望我的离开,能让你、肖山、冯大哥、谢师兄……还有许多人,好好地活着。”

    说着,陈星上前,轻轻地抱了下项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项述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然而不到片刻,陈星便放开了他。

    陈星低声说:“可是啊,述律空,我骗了你,骗了你们所有人。”

    项述:“……”

    陈星抬头看着他,说:“我只剩下一年的性命了。”

    项述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半点惊讶,只安静地看着陈星。

    “因为岁星,”陈星说,“岁星每一次来到世间,只在人间待二十年。虽然我也从未亲眼证实,但古书上都是这么记载的,师父在我刚满十六岁那年便告诉过我……我曾经也心存侥幸,可随着魃乱,我越来越觉得……”

    项述答道:“你终于愿意说出口了。”

    陈星一怔,喃喃道:“你已经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濮阳为我查出了真相。”项述答道,“为了确认,我特地去了一次你师门,找到你们留在门中的书籍。若记载属实,你活不过明年的生辰,从现在开始,是你生命里的最后一年。”

    “对。”陈星释然答道,“我并非从未想过,对抗自己的命运,我也不想活得像是没有自己一般,但那太难了,也并非我畏惧。你看,伊水畔,我们还是失败了。不是不想争取,而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相比这神州大地的千千万万人,我一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呢?所以,项述。”

    陈星心想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却低声说:“我想完成我的愿望那天,也将是我结束的那天,而在那之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答应你什么了,我不能许你此生,也许不了你来世,但是啊……”

    陈星笑着看项述,说:“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这一切都会被渐渐地淡忘,就像我爹娘的模样在我心里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一样,你也会慢慢地忘记我长什么样子。”

    项述沉默地看着陈星。

    陈星笑道:“可我留给你的,会是这个美好的世间,如果我能办到,那么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吧?你是不是常常觉得,我为了神州大地,不在乎你的感受?不是这样的,之所以希望万法复生、世上的一切欣欣向荣,全因这世间……有你啊。”

    “这是个有你,有冯大哥,有肖山,有谢师兄的人间,正因如此,它才值得我去……”

    项述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开,答道:“我懂了。”

    陈星认真道:“所以,明天开始,不要再怕我会死了,好么?陪我一起,把这条路走完,而我永远都会记得……”

    “……这世上,有一个人,这么在乎我,叫来他所有的朋友,散尽了他所有的家财,”陈星轻轻地说,“只为了让我活下去,陪在我身边。”

    项述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别过头去,不再看陈星。

    “我也会记得。”项述说道。

    陈星扬眉,看着他的侧脸。

    “我也会记得,在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项述说道,“愿意焚尽自己的三魂七魄,只为化作普照世间的一盏燃灯。”

    说毕,项述红着眼眶,转身带起一阵风,与陈星擦身而过。

    “项述,”陈星忙道,“项述!”

    他看见项述哭了,于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站着。

    “星儿,项述。”陈星低声道,“项述,星儿……”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啊。”陈星自言自语道。

    他来到这世上时孑然一人,离开时也理应如此。陈星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他知道一旦说了,就会像那天在洪湖岸边一般,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这个充满责任的凡尘,带他……

    陈星推开了房门,蓦然停下脚步。

    他看见了睡榻的枕头上,放着一串月贝的手链。

    一年前的秋社,他们在建康的市集上买下了这么一对,陈星过后已忘了这件事,东奔西跑许久,又接连昏迷长睡,自己那根,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

    项述所买下的,却还一直留着,红绳已褪了色,月贝也已在岁月里渐渐地失去了光泽。

    陈星拿起那手链,沉默良久,转身快步而出。

    武官们已备好车,谢安正在做最后的确认。陈星奔到院中,说:“项述呢?谢师兄,他房间在哪儿?”

    谢安茫然道:“他不是与你睡一间房么?没有安排他住别的房间。”

    三个月前,项述把陈星带到寿阳后,陪伴了他数日,便是住在陈星的卧室里,回来以后当夜就要撤离,更无人安排住宿。陈星道:“那……他的行李呢?随身带的东西呢?”

    项述已经走了,陈星马上道:“备马。”

    “等!等!”谢安说,“小师弟,你得跟着我们走,现在只有一条路能出城,我这就派斥候前去找武神……”

    陈星:“你们不用管我了!”

    “不行!”谢安道,“武神特地嘱咐过的——”

    陈星跑出去,正要翻身上马,谢玄却匆忙赶来,说:“快!准备出城,苻坚的部队已经来了!”

    谢安顿时大骂道:“天杀的朱序,居然骗人?!这骗子!”

    朱序劝降时说的是“明天攻城”,这刚过二更,苻融带着二十万大军就开始攻城了。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谢玄道,“大伙儿快走!陈大人,我看见你家护法了!他刚出城,往北边去了,让你跟我们先回建康!他说事情办完以后就回来找你!”

    陈星道:“不行!他才刚回来,又要去哪儿?这王八蛋!王八蛋啊!我有好多话要朝他说——!”

    谢安见陈星都快急哭了,说道:“你从别的方向走也没有用,现在只有南边的路安全……”

    陈星:“我有岁星!去哪儿都安全!”

    “秦军来了!”有人喊道。

    “攻城了!”又有兵士远远喊道,寿阳城内山上敲钟,“当——当——”一声接一声,全城顿时紧张起来。

    火油罐划过天际,飞过夜幕,城内开始起火。

    谢安灵机一动:“别让陈大人走了!大伙儿活命全靠他了!”

    陈星:“??”

    王羲之也想起来了,说道:“对!他是岁星!”

    陈星:“……”

    谢安:“道韫!道韫呢!”

    谢道韫赶车过来,喊道:“走!大伙儿上车!”

    众人于是架着陈星,纷纷上车,轰轰烈烈地冲出了寿阳,刹那间襄阳的破城之夜,一切犹如重演。陈星被固定在马车中央,一群文官将他团团围住,每人拉住陈星的一边衣角,谢道韫赶车,桓伊派人护送,就这么离开了寿阳。

    人已近乎撤完了,苻融在进军寿阳时几乎没有遭到抵抗,黑灯瞎火,反而在谢玄布下的机关面前吃了不少亏。离城后忽听远处一声震响,整个寿阳太守府在火焰中熊熊燃烧,想必是诱了敌军入城后,再放火将他们烧死。

    不知道是陈星的作用还是谢道韫驾车本事了得,夜奔之路出乎意料地十分顺利,马车既没有翻也没有陷沟里,更没有碰到来偷袭的秦军,不片刻便跑出了将近十里。刚下过一场秋雨,路边满是泥泞,寿阳守军撤离后,到得安全地带时,众文官纷纷下车,一身白袍,跪在泥地里,朝寿阳的方向拜了三拜。

    “你们在拜谁?”陈星疑惑道。

    “放火与秦军同归于尽的三位儿郎。”谢道韫答道。

    陈星与谢道韫也下车拜过,桓伊与谢玄说:“那么各位,我们就在此别过,昨夜已在陈先生宴上饮过酒,不再辞行了。”

    谢安与王羲之以及一众文官坐在车上,与桓伊、谢玄相拜,谢安说:“朝中就交给我们了。”

    谢安等人尚有重大任务,必须回建康保护皇帝,并进行全国动员,面临接下来极有可能推进到都城建康的大战。陈星坐在马车边上,只见军士们纷纷离开,他也跳下了车。

    “陈星!”

    “天驰!”

    陈星翻身上了马背,坐在桓伊背后,说:“走!”

    接着回头,手中心灯光芒一闪,桓伊点头,催动战马,带着陈星前往洛涧。此时北府军、寿阳军及临时征调的民兵正从四面八方赶往淝水。

    苻坚百万大军南来,淝水北岸,有史以来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旷世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在这数月中,南方一地的万里江山,但凡汉人的土地上,农户停耕、徭役停劳、商户休市、百匠停工、读书人弃卷、武人离开江湖,但凡身有余力之人,或身体力行拿起刀剑,赶赴巢湖一带,或散尽家财,支援前线。

    只因此战并非两国相争,建康若破,汉人尽灭。

    永嘉之乱的血迹仍历历在目,这一战打的是生死存亡。

    一旦建康陷落,汉人将迎来真正的——

    亡国灭种。

本站推荐:一号红人天价小娇妻:总裁的33日索情少帅你老婆又跑了与校花同居:高手风流天价宠儿:总裁的新妻蜜爱100分:不良鲜妻有点甜惹火999次:乔爷,坏!陆少的暖婚新妻总裁爹地超给力早安,总统大人!

定海浮生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顶点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非天夜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非天夜翔并收藏定海浮生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