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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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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雪夜静宵双雄初争风   流水落花宰辅首议亲

    待宫中这些大事忙毕, 也到了上元节了。乾隆一心想冲冲宫里宫外的晦气, 显出份泱泱大国的尊荣气度,因而奉母上正阳门“俯恤万民”与民同乐一事更是不论破多少钱都要办地体面风光。

    午时正牌一过,随着惊天动地的三声炮响, 天子车驾从长年封禁的午门出天安门,数千羽林军簇拥护卫着浩浩荡荡, 黄灿灿地一片旌麾蔽日涌出皇宫。京城老百姓哪个不想观瞻圣颜,早已经将皇城御道两侧挤地水泄不通, 顺天府衙门各堂官小吏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却哪里能阻的住百姓争看皇家威仪的迫切?正在忙乱不堪之时,再闻丹陛大乐雄然大作,数十排明黄华紫的盖伞仪仗飘摇隐现, 之后是五色金龙旌旗下的六十四名乾清宫一等侍卫金盔银甲威风凛凛地跨刀骑马, 身后无数锦红衣着的太监围着黄金龙舆,辚辚有声地出了天安门——这便是天子车驾了——正是万众瞩目时候, 百姓原本已经看傻了眼不辨南北, 此时才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的欢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

    乾隆与太后同在龙舆之上,太后坐在九龙华盖之下的玉座上,已是笑不拢口,乾隆恭恭敬敬地在旁侍立,穿着明黄勒丝金龙团褂, 外套着金面玄狐大麾,瑞罩下一串光鉴日月的东珠朝珠,好一番辉煌人物, 帝王气度,他一手扶着太后,一手向车外黎民挥手致意——

    太后听地四周里都是一片响彻云霄的山呼万岁,眉开眼笑乐地无可无不可:“好。。。儿子,万民景仰普天爱戴,这是你的德政,也是为娘的体面!这些百姓,都如此的忠君感恩,该赏!”乾隆立即呵声应了,转念一想,这人挤地黑压压地一片万头攒动,若按往常例子赏钱,当街不是立即就会踩踏死人,反而不美。正在犹豫间,和|远远地见乾隆神色不豫,忙拍马奋力挤了过来,乾隆见了他神色才是一松,把事一说,和|笑着揖了一礼道:“早准备下了新制的乾隆通宝预备着太后赏人,还提了十万贯预备着晚上正阳门灯会用——皇上放心,赏钱挤不死人,奴才有办法。”

    乾隆但笑不语,轻拍了拍他的肩便又回车舆中去。和|才打马去了,吩咐皇帝车驾先行之后顺天府人封路分区编号领队发赏钱,一小块一小块地料理妥当,才在御街上面南三跪,起身颁了圣旨,朗声道:“奉皇上圣谕,太后懿旨。皇辇迎接人等皆我大清教化之下忠顺子民,无论老幼男女一例赏赐,着顺天府依次按发赏钱!”人群中顿时象平静了许久的湖面陡然掀起轩然大波,猛地膨胀着疯狂起来,山崩地裂一般地狂呼万岁,捧着新钱着了魔似地又哭又笑,又跳又叫,一片颂圣喊恩,就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中 ,御舆在喧闹声响中缓缓行驶到了正阳门,和|已经从后赶上来了,连汗都没顾地上擦,就第一个翻身下马,在御舆前扶下太后与乾隆,又赔笑道:“老佛爷,您还是乘轿上城门罢?看着这箭楼也老高的,奴才不放心。”太后笑着摆手:“不用,我能上去,你也来搀着就成。”这是天大的体面,和|忙应了一声,在乾隆含笑注视下,与他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上楼,一转眼正巧瞥见永琰也扶着皇贵妃魏佳氏随后下舆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偶然相遇,和|不由地对他露齿微微一笑,永琰一怔,竟连脚步都忘了迈,惹地令皇贵妃狐疑地横他一眼:“怎么了?”

    “没,皇额娘走好。”永琰忙正了容色,唇边却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暖入人心的笑意。

    直到了戌时,正阳门外自东向西绵延百里已是火树银花一片灯海,更毕衣的乾隆母子并后宫女眷,在鼓乐大作中从正门出来,接受百官朝贺。乾隆扶着太后居中站了,畅音阁的供奉们忙挑弦齐奏《庆升平》,笙歌四起间万挂鞭炮齐声大作,轰然炸成一片,东直门西直门,左安门右安门同时燃起烟花,在鼎沸的爆竹声中毫不示弱地盛章华彩地怒发张扬!天上万紫千红流光异彩,人间万民百姓仰头争看,太后看遍欢呼腾越,一声“赏”字,铜钱如雨般地漫天撒向人群,顷刻之间十万贯赏钱化为乌有,正是说不出的皇家气度数不尽的富贵风流——这场奢宴直闹到了近子时才罢,皇帝奉已经筋疲力尽的太后回宫休息不提,负责善后的百官却依旧不得闲,忙着打扫收拾疏散人群,又是人仰马翻。

    刘庸大步流星地跳帘子进来,一面扫去肩上的落雪,一边剁着脚怯寒,抬眼就见纪昀还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就道:“你不是不知道三爷闻不惯这味儿——还抽!”纪昀刚被阿桂请旨从乌鲁木齐调回来没有多久,脸色还是晦暗未明,双眼也较年前凹陷了几分,越发显得老迈,但听得如是说,忙将烟灰磕去,福康安原本一直坐着扶膝沉思,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手阻了他道:“晓岚公抽便是了,有什么打紧——谁不知道你是个‘大烟锅子’?皇上都不介意,难道我介意?”

    刘纪二人听了都是一笑即收,纪昀先感叹道:“我虽然依旧回了四库全书任了总编纂,可再入军机只怕。。。是难了。。。”刘庸也提袍坐了,摇头道:“如今于敏中死了,桂中堂被调离了京城,和|圣眷优渥无可比拟,偌大个军机处,只怕都是他说的算了。”

    “他也的确厉害,我纪某人一生还没见过如此八面玲珑洞达世情的能人——圆明园,避暑山庄修了,浙江的海棠,江南的漕运,都是大工程,说修也就修了——没他能成?今晚的上元赏灯会能有如此规模?当初他一个毛头小子跟着三爷进傅府的时候我何曾想过他有今日?”纪昀忍不住又重重地吸了口烟:“就连我,他要没点头,我连四库全书都回不去——他如今就是四库全书的正总裁!这才几年的光景?哎。。。”

    刘庸从来是个冷心冷面思虑周全的谋国老臣,听了纪昀的牢骚,便冷笑道:“可他手段也太狠了,借刀杀人逼死了于敏中不说,阿桂,海兰察,兆惠都被他明升暗降调离京城,就为了能只手遮天,只怕没多久,咱们几个都要无处立足了。”

    福隆安见话说地颓唐忙一笑摆手,看了自己三弟一眼,才道:“崇如公言重了,何至于此?”

    只要还有福康安,傅家的声势就不会真的一蹶不振——他和皇上的关系,又岂是和|能够离间的了的?

    正巧阿颜觉罗氏着人送来热腾腾的元宵供他们消夜,门一打开,福隆安眼尖瞥见走廊上一闪而过的身影:“长安,又刚回来?!”

    被点名的浪荡公子只好头一低,进门请了安,赔笑道:“二哥,三哥,各位大人安好。”

    福二爷对自己这个幼弟也实在没办法,聪明是尽有的,原也一般地上进好学,这些年却越发浪荡不羁,不仅不求功名,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一误再误,明明世家子弟,却仿佛无事上心时时放荡,他若有三弟一半强势,他们傅家党人也不至如此凋零。但当着刘纪二公实在不好多说,只得含恨瞪他一眼:“别时时就知道浑玩儿——也要学着理事了,前段时间让你去户部挂职,没几天就甩手不干——”

    福长安一面哼哼哈哈地答应,一面偷眼看向自己越发深沉的三哥,诸兄弟中原是他俩最亲厚的,可事过境迁,他与他,早回不到当年的两小无猜——与他,又何尝不是——福长安忽然凝了神色,猛地坐直身子——万没想到此时居然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桂中堂在浙江已经查出陈辉祖偷天换日,暗中把犯官王擅望的家产以次易好,将金折银,贪污了几百万两银子之事已是罪证确凿——这事本也这么了了,钱沣也不知受了谁的指示,这个结骨眼上书参‘十督抚贪污案’居然说我大清江南十省总督都是贪官岂非骇人听闻!桂中堂自然驳了回去不予受理,谁知道钱沣不屈不饶,还闹到了皇上那里,说桂中堂有‘包庇纵容’之罪——看看这局儿,我看又是和|的主意!不把桂中堂从这首席军机的位子拉下来他岂能甘休?”

    和|若是以此计坏阿桂前程,那就势必得罪十省督抚,代价未免太大了——还是说他为了达到位极人臣的目的,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值得吗?和|,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福康安合了双目,脑海中全是今日在正阳门上他扶着乾隆第一个踏上城门俯瞰万民的神情容色——如此耀眼,如此。。。非凡 ——仿佛他原就因此刻而生——重重地叹了口气,按下翻滚的思绪——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压抑自己对他已经全然复杂化的感情,嫉妒,恼恨,伤心,愤怒还有。。。若有似无却永难磨灭的爱。

    只可惜物是人非——站在他身边的,甚至已经不是他了——即便一世为敌,也留不住他永恒而绝决的目光?

    他忽然睁眼,匆匆起身抓过袍子,甚至来不及注意四弟与自己一般激越难抑的神色,只道:“我出府一下。”

    福康安没料到是这个情景。

    从窗外望进去,只能看见一个伏案的背影在昏黄而又落寞的灯影下浅眠。

    想起方才顺天府的人告诉他的话——和中堂在上元节筹备的一个月里,几乎从未回过家,几天没合眼更是家常便饭,就算今日庆典结束,他依然得留在正阳门善后脱不得身。

    这是今日得以睥睨天下的代价吗?福康安悄声走进屋子——案牍上垒着尺来高的卷宗帐本儿,摊开的那一份似乎依旧汁水淋漓墨迹未干。

    他知道军机处的人即便阿桂已去也依然不会完全听命于他,据说五军机上朝办公甚至从不与和|一处批理奏章——所以他才事必躬亲万事不敢假手于人?万端思绪都化作一声悠长寂寞的叹息。或许也惟有此刻,他才能暂时收起彼此间的争锋相对,才能放下傲气尊严家族利益,静静地看一眼他。

    。。。他睡着了还好,至少他能如此地接近他,不再剑拔弩张。

    为了地位权势,你真地已经不惜一切了吗?

    包括。。。摇了摇头,此刻,他已不欲再想。

    和|似乎已经熬了一夜,长睫覆下,眼下暗影越发重了几分,光洁的下巴也隐现青色的胡渣——他忍不住伸手轻触,绒毛一般模糊而轻柔的触感——犹记当年情浓伊始,他还曾每每以此打趣——笑他是个长不出胡子的姑娘,哪似个军中汉子?

    福康安脸上石刻般的纹路也有了一丝松动,犹记当年,却转眼成空——兜兜转转,最终对面为敌成了彼此间唯一的执念,是宿命还是老天最无情的玩笑?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着的玄色锦袍,轻轻覆上他的背,静夜良宵似乎只听见窗外的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以及他逐渐蔓延开来的心跳。

    可即便是这样微末的幸福,又能持续多久?

    永琰命太监止步,自己接过他手中的提篮跨进门去——好不容易今晚上元节宫禁大开,他心里哪放的下和|,早借故溜出宫来探他——他今天指挥统筹忙里忙外又是个要强争脸之人,只怕早累坏了,若自己不来只怕三天不进食都有可能。因而见和|伏案歇息也不见怪,将带来的吃食放到一边,便满带笑意地坐下等他醒转,却在甫见到他肩上的玄色披风之时僵住了脸。

    他忍不住轻颤着手抚向它,无意间触到了和|的耳垂,但见他微一皱眉,将脸埋进披风中深嗅了一口气,才含糊嘟囔了一句:“瑶林。。。”

    永琰与他贴地极近,这话自然听地真切,他只觉得有把刀忽而插进了他的心窝子里再狠狠地绞上一圈!他腾地站起,却不愿惊醒累极了的和|,走到屋外才叫来侍卫,冷着问:“方才谁来过?!”

    “是。。。是福三爷,见和中堂睡着了也没叫他,坐不大会儿就走了。”

    “刚走?”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永琰冷冷一笑,快步追去——他已经顾不上这一举动是否明智,有一股火烧地他几乎连最后一丝冷静都消失殆尽——

    福康安正拾级下了箭楼,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刚回头就愣在原地。

    永琰住了脚,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将手中的物事甩了过去:“夜深雪重,福公爷还是把御寒的衣物穿上为好。”

    福康安接过那玄色的披风,手及之处隐有余温,他眸色一暗,静静地望向永琰。

    “和中堂说了,福公爷的东西他受不起。”永琰也缓缓下了楼,在他身侧站定,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你又何必枉做小人?”

    你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要和我争!不论是之于乾隆还是和|,你都要挡在我面前!

    福康安与他对视许久,才轻轻拂落自己肩上的落雪,看向脚下隐在暗夜中影影幢幢的北京城,:“王爷,我与他之间的事,何劳费心。”

    永琰几乎是立即提起了福康安的衣领,狭长的凤眼中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迸裂出狠厉之色:“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从今往后最好都断个干净!”

    “我和他不过是同殿为臣的关系,王爷却要我断什么?”尊严与骄傲,始终是他一世的弱点,他说不出口,更加耻于承认他——受制于他。福康安阗黑的双眸如望不见底的深滩,无惧地迎视过去:和|即便此刻依附于你也不过碍于情势,如今的他,唯一乐衷的只会是权势地位!待到他真能位极人臣傲视天下之时,除了一国之君就再没有人能压制的了他——所以他宁破坏,不放手,又何止是为了傅家声名?!

    而这个情根深种的皇阿哥,显然还看不透他。

    轻轻捏住永琰的手,福康安使了个巧劲就摆脱了他的钳制——而后一提袍角,端端正正地跪在雪地上:“王爷,请恕福康安不便相陪了。”

    永琰眼中杀机一闪而过,却最终平和了脸色,声音漫漫扬扬地响起,冷过此时的冰天雪地:“起来吧。”

    朝廷刚刚热闹喧哗地过完元宵,乾隆为平衡后宫势力,果然就晋封嘉贵妃之子十一阿哥永星为成郡王,并命年纪尚不足十三的十七阿哥永麟跟着封王了的三个哥哥一起“入军机处学习行走”,而开春不久,得到和|首肯示意前往江南查“十督抚贪墨案”的钱沣就在浙江呈上奏章言泰半总督实有贪墨之行,田庄宅院不计其数,贪银过百万之数,江南官场之风气可见一斑,建议乾隆从重从严处置以正官箴。而阿桂身负钦差重责任,却姑息养奸纵容包庇,想以陈辉祖一人息事宁人以结十督抚之欢心,其心其志可见一斑,也必严惩以儆效尤。

    乾隆将奏章轻轻丢在案上,抬眼望着站了一地的枢臣:“你们怎么看?”

    养心殿东暖阁的窗户上一例装着玻璃儿,明堂堂地照着众人,似乎一点点神色异动都纤毫毕现。幸而众人都是久经历练城府万千之人,许久之后,才见八阿哥永璇站出来怯生生地道:“阿桂乃国之栋梁,似乎不宜这点诬告之事就横加贬斥,以令百官寒心。”

    他说出了傅家党人想说不便说的话,乾隆听完却看了永璇一眼,不冷不热地道:“钱沣是个正人,他考虑事虽未必周全,但都是肺腑实诚的话,况且参十督抚贪墨他确有实据,难道反白为黑反治他的罪?!”

    和|见八阿哥受了斥责大气不敢出地退到一旁,镇定如常地出列奏道:“皇上说的是,钱沣一案告倒十省督抚天下皆知,若草草处理敷衍了事岂不令天下人耻笑,为振我大清清廉浩气,十督抚非治罪不可。”

    十督抚治罪就意味着阿桂有失察包庇之错,看来和|为了正式取阿桂而代之,不惜得罪那些连阿桂都不敢招惹的封疆大吏了。刘庸见到了不说话不行的地步,忙开口道:“可十督抚位高权重,真听了钱沣的话一并处置了,江南必乱——十省的缺空出来,那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和大人难道就立即有了人选能一一补上?”

    刘庸不愧老辣,几句话就暗责和|暗中收纳党羽广布眼线,另一方面又暗拉了十省督抚一把,和|一笑:“刘大人掌管刑名多年,我大清岂有反坐御史言官之罪?钱沣查案罪证确凿,获罪的反而是自己,岂非绝天下士人百姓之望?于我皇上的千秋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这是和|最聪明厉害的一着,阿桂与于敏中毕竟不同,他根基太深太广,朝中明里暗里站在他这边的实在太多,整他,就不能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否则就必成百官公敌——因而是钱沣,只能是钱沣,这个刚正不阿甚至从来不去分析朝中局势事态如何走向的谏臣,只要眼里见到一丝不平一点不法,就定要追根就底查个清楚明白——这样的人,有时反而更容易冲动,为了“武死战文死谏”的青史流名,他一介儒生就敢冒天下之大不惟状告权倾天下的十省督抚!

    可你,接着要如何收场呢?——谁都知道此事归根究底是和|起的头,可真要得罪了十省督抚,和|接下来无论任何政令都将举步维艰,“令不出京城”这也是历年以来所有禀政的军机大臣都忌惮各省督抚的原因——福康安沉默着,他甚至有些想看看和|究竟还会在这瞬息万变的官场朝堂之上,如何翻云覆雨。

    众人也都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乾隆。

    执政四十余年的皇帝慢慢地转向和|,略带灰白的长眉下的眼依旧藏着人臣猜不透的心思:“十督抚,要惩办——依你的意思,如何办理。”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乾隆是公开支持和|要拿十省督抚开刀了?!但听和|似行云流水般娓娓而道:“臣以为惟八字而已‘大事小办,小事缓办’。十督抚位高权重,又是封疆裂土,虽偶有贪墨但毕竟巡抚治理各省民生军政著功显赫——人孰无过?其实说句实在话,咱大清好比一大家子人钟鸣鼎食赫赫扬扬,而臣如子君如父,一子不孝可以赶,十子不孝若都赶走了,整个家就会散了——”舔了舔略微发涩的嘴唇,和|继续道,“所以臣斗胆建言开‘议罪银’制度,谁犯了事儿,要查,但允许他们预交一笔银子赎他们的罪让他们留任将功赎罪——给他们一个悔改的机会!”

    一言惊四座——这不是等于公然地卖官鬻爵授受贿赂吗——还是堂而皇之地以国家的名义来实行!福康安至此才真地坐不住了,他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和|玩弄权术手段之精深——他要打压阿桂不假,但却从没想过要真地得罪十督抚,那些大员们出那点子议罪银子是九牛一毛,谁犯了错立即交议罪银给国库抵罪?这不是无形中助长贪墨的歪风么?和|立这个制度根本不为惩罚他们反而是大大地拉近与他们的关系!他起身道:“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此风一开,各省官员更加肆无忌惮,原本贪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用银子就能一笔‘议罪’,这还起什么约束作用!“

    和|转过身来,平平静静地看着他道:“皇上将他们从微末小吏提拔为封疆大员,若有敢搜刮民脂民膏就是辜负圣恩——皇上既然可以让他富,自然也可以让他穷。他贪墨是取之于民,皇上如今就再取回来充之国库——谁贪的多就罚的多,这不也是警醒吏治么?所以臣以为,这议罪银制度,但凡总督巡抚以下四品以上官员都应通力实施!”

    行了。乾隆一见这二人又要争锋相对就头疼,一摆手止了议论——“和|说的有理,阿桂还是老于军事疏于务啊~否则也不会比那些地头蛇给骗了,还上书要惩钱沣办他个妖言惑众的罪,真准了他的奏,还不天下哗然言路闭塞?不小惩大戒只怕不能服众。纪昀拟旨罢,阿桂罚俸三个月,撤去大学士一职,保留其一等诚谋英勇公的爵位,还是调去江南绿营练练兵罢。”顿了顿,似没看见众人呆若木鸡的表情,又道:“只是福康安说的也对,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这议罪银制度就成了朝廷一大弊端,须得一个可靠实城之人经手才好。”

    “奴才推荐一人,足以胜任。”和|恭身揖礼,“此人已在隆宗门外侯旨,只待皇上宣召。”

    所有人不解诧异的目光中,只听得皂靴声响,一道瘦削的身影掀帘而入,在众目睽睽下对着乾隆伏下身子,三跪九叩:“奴才福长安见过皇上!”

    ——和|侧过身子,隔着长安与福康安只对望了一眼,便目光淡然地越过了他,看向不知名的远处。

    他原也没想到长安会主动来找他。

    当年的事他从没忘记,可年少时的诸多纠葛,再也不是他如今汲汲追求的及至——如今的他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有用之人的投诚与示好。

    福三爷,虽然和琳在你手下做事我放心的很,可毕竟今非昔比,我的手上也得有一个与此相若的筹码才是,对吗?

    和|操军机权柄于一身,忙地越发脚不沾地,幸而乾隆亲自颁旨命人在军机处与养心殿间指了一处宫室供他起居,恩宠待遇一如皇子,拨了八名太监伺候,为首的便是与和|识于微时的小贵子,如今在宫掖之中也是当红不让隐有后来居上的架势,抬头见了嘉郡王,忙极漂亮地打了个千下去:“奴才给王爷请安!”

    永琰平日在宫里素来是严谨持重的,待太监更是不假辞色,但此刻却似乎心情不错,一摆手命他起来:“和中堂呢?”一面抬脚就走,小贵子知道和|办公时候不喜人打扰,起码也得通报一声,可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拦永琰,只得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和中堂他刚刚才用了膳——”

    “小贵子,退下。”和|听到声音已经打帘子出来,似乎并不意外见着永琰,淡淡地笑着打下千儿去,早被永琰一把搀起,扶进屋去,拍着他的肩笑道:“你今日好威风呀——议罪银,亏你想的出来!”

    和|见他一脸热切喜悦似发自肺腑,不由苦笑一下:“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皇上七十大寿之前圆明三园要全线竣工,户部早拨不出一点银子了,十五爷,大清这家难当,我也只能和你说这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看如今钱沣捅出这案子天下大哗,实则大小官员贪污之数量规模远不止此!可即便将十省督抚一并撤换,这大清吏治也根除不了,望严重里说,这是大清自上而下的陋习,自乾隆初年改严为宽以来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就是坐定了的!如今天下大富可国库没钱,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贪墨大家都有,谁捐的少就说明拿回自己口袋里的多,我就查他办他!”

    “我明白。”永琰在他面前坐下,面上容色表情在摇曳烛火下朦胧地一片深沉——“任他官清似水,无奈吏滑如油”大清官场如一淌混水,靠常理清规早就辖制不了那些阎罗小鬼——所以和|才宁负天下骂名另辟蹊径去整治官场贪污之风——

    可哪怕世人皆谤你,憎你,毁你,也有我永远站在你身边,你总有一天能彻底忘掉那个不能纯粹来爱你的男人——这话诚然是说不出口的,永琰从未试过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只为能在他身边多留一刻的滋味,看了看和|的气色,永琰轻咳一声,柔声道:“你这一年来委实太累了,才多大的年纪,已时时带了倦容,总是面青气弱的——我听人说拿不曾穿过线的南海珍珠磨成粉服了,最能调气宁神的——”从袖子中摸出一只沉香雕花盒,推过去,“我替你寻了一些来,这些叫小贵子早起替你现磨了拿滚白水调了吃下,另一半已经让穆彰阿送去你府上——”

    和|一愣,忙起身揖礼,却被永琰佯装生气地一把拉住:“这是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你帮我那么大的忙,什么谢礼都是值当的。”

    其实要找那么多桂圆大小的南珠已是不易,更何况要从未穿过孔的,永琰是千番百计从他额娘那弄了好些又拿出自己所有体几叫内务府去四下置办来的——但这些话自然无谓去说了。

    和|只得接过,却抬头看了永琰一眼,忽然道:“爷认为如今已是稳操胜券了么?”

    永琰先是愕然,随即尴尬一笑,他的确觉得如今十一阿哥因着母妃位份已是低他一筹,其余阿哥更是不堪一提。

    “八阿哥仁弱太过,只知道吟诗作对;十一阿哥热中权位,却叫皇上早有防他厌他之心,就如今情势来看,爷的赢面很大。但是十五爷你忽略了一个潜在的对手。”和|替永琰斟了一盏茶,慢条斯理地道。永琰呆得片刻,颦着眉望向和|,见他以指沾茶,轻轻地在桌上写了个“麟”字。

    他的同母弟弟十七阿哥永麟?!永琰吃惊不小,和|却捧茶吃了一口,才缓缓地道:“如今令贵妃荣晋皇贵妃,只怕何时封后也未可知,你与十七爷就都是嫡子,你在他面前没有半点优势——而十五爷试想,三位哥哥封王后参与理政是理所当然,皇上为什么特特叫十七爷也‘军机处学习行走’?——他还什么差使都没办过!他如今年纪的确是小,可假以时日,若以十七爷的圣宠,你与他谁的机会更大些?”

    和|一席话说的永琰冷汗都要出来了,他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灯下黑”,偏就是最想不到的人是自己最后的对手——

    “十五爷莫急。”和|的笑有着奇异般的抚慰能力,“我原也准备近日来找你说这件事的——要赢十七爷不能在皇上令皇贵妃那边下功夫,而要另外找个靠山——找个能让你轻而易举地赢过十七爷的靠山!”

    永琰不解地看着他。

    “蒙古喜塔喇氏——蒙古八旗中最显赫的一支,与当年孝庄太后的娘家博尔吉济特氏都能分庭抗礼——娶喜塔喇氏的格格为福晋,就能立即拉开你与十七阿哥的势力悬殊!”

    和|笑的依旧温暖和绚,永琰却仿佛一瞬间落入了冰窟窿中一般,周身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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