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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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一成他们赶到桃林时,雨已经小了。但细细的雨丝,仍然烦人。

    跳下车,张一成看了看手表,3点46分。这段路程花了他们37分钟。他站定身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紧跟几步,和陈志豪并肩而行。

    桃花落了一地,混在泥水里,脏兮兮的。白中带粉的单纯,已经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仍有稀稀落落的桃花,缩成一团,挂在枝头,与斜风细雨对抗着。两棵梨树,花已经落完,花蒂残留在枝头。

    春雨的洗礼,本该让她们有生长得喜悦的。现下,这喜悦却被树下的人打扰了。

    尸体已经放下来。横在地上的尸袋里。两名刑警正把尸体放上担架,准备抬走。

    “等等。”张一成抢上两步,止住了他们。

    “张……张队。”唐晓亮站起来,有些犹豫地招呼着。

    张一成往身后指了指陈志豪。“那才是你们队长。”

    唐晓亮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陈队。我们收到南山区同志的通知,就赶紧过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志豪眼睛扫了一下四周。

    唐晓亮翻了翻手中的小本子。“110是1点34分接到的报警电话,当地民警1点50分左右赶到这里。他们到了之后,赶紧把人放下来,人已经死了。他们需要我们鉴定一下,这人是不是自杀。我们2点05分接到的通知,2点45分赶到的这里。”

    “你电话里说,感觉有些奇怪。哪里奇怪?”

    “照咱们的经验,上吊自杀的人,多数会有不自主地挣扎造成的体外损伤。我检查尸体时,发现不太吻合。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唐晓亮侧了侧身,左手向两边指了指,“陈队,你看这个环境。这里是周边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一个决心要去死的人,我是觉得,他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来自杀的。”

    陈志豪点点头,“这只是你的猜想。我们还得靠证据说话。”

    他在张一成身边蹲下来,“师傅,有什么发现?”

    张一成挥挥手,示意他们抬走尸体。

    “不好说。”张一成站起来,盯着垂在空中的一条白绸布。

    这条绸布质地很好。

    现在,它已经完成了使命,悠闲地在空中微微晃动。张一成要了幅手套,他踮起脚,用左手拽紧绸布,右手从头顶向上比划了两下。他的眼光移下来,落到旁边的两块石头上。两棵梨树的根部,都用这样的石头围成了一个圈。

    “报案人找到了吗?”张一成转向唐晓亮。

    “张……就在那边。笔录已经做完了。我没让走,寻思等你们来了再说。”唐晓亮指了指路边的警车。

    张一成赞许地点点头,拍拍唐晓亮的肩膀,“叫我老张就好了。”

    唐晓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陈队都叫您师傅,我……”

    陈志豪推了他一把,“磨磨唧唧的。啥顺口就叫啥。这有什么。走,我们过去看一看。”

    报案人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披着一件警服,坐在警车里。湿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眼神似乎也随着发抖的身体抖动着。警服下面,是一件红色的连衣裙。颜色极艳,没有一丝杂色。

    张一成招呼姑娘下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李娜……娜。”姑娘裹了裹上身的警服,打了个哆嗦。

    张一成打量了她几秒钟,缓缓开口道,“你仔细想想,给我讲一讲发现尸体的经过。”

    “那个……我,我在……”,李娜娜看了一眼他们,又低头看着地面。眼神不知是害怕,还是躲避。

    “她在下面的坟地里……”做笔录的民警插嘴道。

    “我没问你。”张一成凌厉地斜了他一眼,转向李娜娜。“你别紧张,带我们过去看一眼,好吗?”

    姑娘点点头,在前边带路。警服裹着的红色,就沿着桃林中间的小路往下走去。雨丝变得更细了,拂在脸上,痒痒的。

    “咱们去。你们回现场。”张一成招呼了一下陈志豪、唐晓亮。

    小路上铺满了花瓣,让人不舍得踩下去。两边的嫩草亮得有些晃眼睛。张一成跟在李娜娜后面,一边走,一边捕捉着任何可疑的信息。

    他们穿过桃林,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土路。这条路隔开了两边的世界。一边是装扮美好生活的桃林,一边是荒草丛生的坟地。

    李娜娜站住身,指着坟地中间,“我就在那里……”

    张一成点点头,“我们过去说,好吗?”

    张一成和缓的语调,消融了姑娘些许的抖动。李娜娜拨开荒草,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坟前。“就是这里。”

    “这是……”

    “这是我爸妈的。”李娜娜转向墓碑。张一成察觉,在那一瞬间,她眼睛里起了一丝变化。怯怯的柔弱,似乎有了些坚强。

    “今天,你来祭奠二位老人?”张一成盯着墓碑上的人名。

    “嗯。”李娜娜没有抬头,“完事儿后,我想回去。然后就看到有个人吊在那儿。我就报警了。”

    张一成扭头向梨树的方向看过去。

    那梨树在一片桃林中,粗大,手牵手站在一起,立在高坡上,宛如定格了的一对恋人。在齐州市,这两棵梨树很有名。每年梨花最先绽开,在早春一片灰朴朴的颜色中,洁白如雪。很多年轻的恋人便开始来到这里,定格纯美的恋情。

    梨花极盛时,环绕的桃花也开始绽放,漫山的粉红拱着这两团白雪。在这粉红的外围,又裹上一圈厚厚的绿。那种春天始发的嫩绿,用手指一掐就到处漫延。

    据说,找一个明朗的好天气,登上水库对面的山,向镜子一般的水面瞧去。这绿、这粉、这白,从四周向中间逐步聚拢。水面升腾的湿气,被微风吹成淡淡的轻雾,游走其中,影影绰绰。任是多牛的画家,也难以描摹这美景的万分之一。

    今年的疫情阻止了人们的脚步。否则,赏花的市民会把这里变成吵吵嚷嚷的大集。每个人都想成为画里的一部分。结果,画消失了,只剩下一群满山乱窜的聒噪的人。

    这家伙,选得地方不错啊。张一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晓亮,你先带小李回去。”

    这就完了?李娜娜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转过身,跟着唐晓亮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师傅,这个姑娘是个迷啊!”

    陈志豪一直没作声,见她走远了,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纸片,伸到张一成面前。纸片有点泛黄,边上有一圈细细的黑色,那是燃烧的痕迹。虽然沾满了泥洉,但依然看得分明。

    “嗯。一般来说,祭奠老人,都是用黄纸的。这个明显就是打印纸。”张一成看着李娜娜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身上的迷,可不止这一点,还有更多。”

    “衣服明显也不对。今天这样的天气,穿裙子还是有点儿冷。更何况,穿这么艳的红色,来上坟……感觉不像是来给上坟,倒像是出席什么宴会。”

    张一成拍拍陈志豪肩膀,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陈志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名师出高徒嘛!”

    “你让晓亮模拟一下尸体吊在树上的样子。”

    陈志豪一怔。

    张一成矮了矮身子,又望向那两棵梨树。陈志豪瞬间明白了,心里暗暗称赞一声。离开警队五年了,师傅还是那么敏锐。他这是模拟李娜娜的视线高度。

    陈志豪摸出电话通知唐晓亮。

    “稍等一会儿,师傅。他还没到。”

    待得唐晓亮到了现场跟前。张一成又把眼睛放到李娜娜的高度,向上望去。视野倒也开阔。两棵梨树中间,夹着唐晓亮的影子。

    张一成直起身,招呼陈志豪,“你来看看。”

    陈志豪看了一会儿,直起身说,“倒也能看到。只是……”

    “只是什么?”

    “嗯……能看到有人站在那里,但看不出……看不出人是在上吊。”

    “对。110是一点半左右接到的报警电话。那个时候,我们在谷总那里吃饭。你想想那会儿的天气。”

    陈志豪想了一下,惊道,“那会儿雨还没下。天可比现在暗多了。”

    “如果是你,只是看到这样一个景象。会报警吗?”

    “我会以为他在那儿看桃花呢。”

    “这黑乎乎的鬼天气,谁又会来看桃花?更何况,这疫情还没下去。”

    “看来,这不是自杀。”

    张一成点点头,“走吧。”

    “我安排晓亮查一下这个李娜娜。”陈志豪跟上张一成。他翻开手机,查看了一下日期,“3月25号,离清明还有一段时间。除非今天是她父母的忌日。要不也怪怪的。”

    张一成心里很欣慰,这个陈志豪,看似大大咧咧的,但粗中有细。他笑笑,“让晓亮查仔细点儿。对了,还有那条白绸布,也很奇怪。”

    “确实。现在,我们家里很少有那样的玩意儿。除非是特意买来有特殊用途。”陈志豪说完,叹了口气,“最好是自杀。现在疫情这么紧张,要是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那真够我们喝一壶的。”

    天已经放晴了。清新的空气,从水库上聚集,撞到对面的山,反涌过来,携着这青草的味道,揉合了淡淡的花香,直扑过来,包围了他们,抚摸着每一处皮肤,又钻进鼻子,渗入心脾。

    张一成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起了谷兰诗的那句话。

    “人心是最难揣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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