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独守柴府做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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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妈，我要向您学针线。”这天晚上，叶纹梦突然对李大妈说。
“你怎么想到的？”李大妈反问。
“您猜？”
“你姐姐吧？”
“嗯。”
李大妈答应教她针线。李大妈说：“你先学会制布鞋的鞋底。”
“我现在就学！”
李大妈就起身去灶屋熬米糊糊，叶纹梦就跟着去了灶屋，坐到柴旮旯里烧起灶火来。
熬好米糊糊后，李大妈就拿出软皮鞋底，找来烂布，告诉叶纹梦往软皮鞋底上粘贴起破碎细布来。李大妈不时动手指教，一层层粘贴，粘贴几层后就用剪刀剪去冒出软皮鞋底边沿的破碎布；每粘贴几层后，就在鞋的两个受力处加厚布层，鞋底的脚跟处粘贴得最厚。做好鞋底后，李大妈就拿来夹板、鞋线和鞋钻，告诉叶纹梦纳起鞋底来，先纳外圈，再拉里面。两人忙到深更半夜才上床睡觉。
下雨天，李大妈又告诉叶纹梦做鞋面子，如何将鞋面子连到鞋底上。叶纹梦通过半个月利用休闲时间的实践，做成了一双布鞋。因为是大男人的鞋样，这双鞋只能由李大妈处理。
“我要做一双自己穿的布鞋。”叶纹梦向李大妈提出来。
李大妈说：“好啊！”李大妈就拿来旧书纸、剪刀，让叶纹梦脱下鞋子，剪了鞋样。
“我从告诉你拧鞋绳开始。”李大妈就拿出塬麻，告诉叶纹梦拧起麻线来。教的很尽心，学的很认真。叶纹梦利用十来个晚上，给自己制成了一双布鞋。因为所有工序都是自已完成的，鞋子又很合脚，叶纹梦很兴奋，很得意，也很开心。她穿上新布鞋给李大妈看，得到了李大妈的夸奖。
她再也没有脱下新布鞋。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劳动成果，她心里乐滋滋的，忍不住又送给厨娘看。
“好看啊！谁给做的？”得到厨娘夸奖。
“您猜！”
“我知道是你自已做的。女孩子就是要学会做针线嘛！”厨娘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叶纹梦穿上了新布鞋，大娘也注意到了。大娘这样说：“我正要请人做鞋子哩！李大妈有空，你就叫她过来给我家做几双布鞋。”
叶纹梦说：“好，我就去对李大妈说。”
天气开始冷下来了，农耕的活儿少了，加上需要烤火，而大娘的家里又有火烤，李大妈当然乐意给大娘家里做布鞋。
李大妈就带了纳鞋底的夹板、制鞋底的刮子和自家生产的塬麻进了柴府。大娘安排李大妈在客房里做布鞋，并告诉李大妈，要给全家每人做两双布鞋，给叶纹梦、厨娘、长工和守槽门的每人做一双布鞋。李大妈就让叶纹梦打下手。叶纹梦只要有空，就来帮忙。
李大妈按大娘的要求做完布鞋，大娘又搬出一大捆粗布，要李大妈做衣衫，给叶纹梦、厨娘、长工和守槽门的每人做一身衣衫。叶纹梦就看着李大妈裁剪衣衫，专注地看着，认真地记忆。李大妈当然乐意教她。如何裁剪，如何缝线，如何打绉，李大妈手把手地教她裁剪。她学得专注，加上智商并不低，李大妈给大娘裁剪完衣衫，她也就学会了衣衫的裁剪方法。
一天晚饭后，见到大娘高兴，叶纹梦想起一件事，就壮胆对大娘说：“大娘，你给我一身差一点的布料，我想亲手裁剪逢制一身衣服自已穿。”大娘爽快答应了，就去房子里拿来一身衣料。出乎叶纹梦意料，这是一身上好的衣料！
从此以后，叶纹梦坚持自已的布鞋自已做，自已的衣服自已做。她白天做家务，晚上做针线。而且，她做针线上了瘾，一有休闲时间就会拿起针线。自然，她的生活充实多了。
转眼到了过年。这是叶纹梦在柴虎老爷家过的第五个农历年。二少一家人没有回来过年，据说他家定居汉口。三少不但没有回来过年，而且他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四少回来了，带着贵宝回来了。
贵宝配了一付支架。贵宝变得诚实了很多，他不太爱说话了，但喜欢看书了。叶纹梦陪着贵宝聊天，总觉得贵宝没有了过去那份天真活泼了，看着他只有一条腿了，心里就难受，就怜悯起他来。
四少对老爷直说，自已找了一个女朋友，是同行。女朋友提出来，要想结婚，就得把贵宝送回家里去。这给老爷出了个难题。老爷左想右想，最后决定，把贵宝留在家里。
过了年，四少走了，给准岳母娘拜年去了，把贵宝留在家里了。
老爷亲自给贵宝上了一课，告诉他为什么要读好书的道理。出了元宵，老爷请来一个私塾先生，专门教贵宝读书。
“梦儿，你也陪读吧！”老爷对叶纹梦说。
“我才不陪读哩！”叶纹梦回绝。
“嗯。”老爷没有多说。
现在的贵宝，不是过去的那个贵宝了，读书很用功，日有长进，先生喜欢，老爷也满意。
见孙子可以造就了，老爷就有了新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开始行动。他断然辞退私塾先生，毫不犹豫带着贵宝进了城。
去了哪座城，老爷没有告诉家里人，也瞒着大娘！
柴虎老爷和贵宝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柴府里的主人就只有大娘这个地主婆了。大娘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左看叶纹梦不顺眼右看叶纹梦不顺眼了。叶梦注意到，大娘白天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也不发脾气了，更不动手打人了。叶纹梦联想到姐姐给自己讲过的话“三少和姐夫都是革命者，革命者就是要革恶霸地主的命，为贫苦农民谋解放”来，又想起“回家”二字来。她心想，有一天见到妈妈，要给妈妈一件礼物。给什么礼物呢？她想要给妈妈做一双布鞋。还有，要给爷爷也做一双布鞋。还有······
晚上，叶纹梦总是跑到李大妈家里去做针线，大娘都会跟着去，陪着她做针线，直到两人一起回家睡觉。叶纹梦感觉到了，大娘心里有一种不安，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叶纹梦不但懂事了，而且变得聪明了，她没有问大娘。
紫虎老爷又回来了。回家时，已经离进城过去了四个多月。老爷回来了，但没有带贵宝回来。贵宝在城里读书。
老爷回来那天，家里的田刚刚插完，长工正在补禾蔸。老爷带了些好菜回来，亲自交给厨娘，要她弄了晚上呷。老爷又亲自热了一壶酒，亲自倒酒慰劳大家。
叶纹梦注意到，老爷像是满腹心事，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家人说，但是老爷没有说。老爷不断给大家敬酒，要大家多喝点酒，开怀畅饮。叶纹梦不敢喝酒，没有喝酒，其他人都喝了酒。
叶纹梦心里不安，便想起姐姐来。一想到姐姐，就想去姐姐家里。她不禁对大娘说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大娘同意了，只交待她早些回来。
叶纹梦到了姐姐家里，吃了中饭就陪姐姐去种菜。到了菜塬子里，她看到去冬两姊妹栽白菜的土，栽满了辣椒树。辣椒树长得很茂盛。叶纹梦边用锄头边用手给辣椒树除草，姐姐跟着追肥。两姊妹边劳动边聊天，她告诉姐姐：“我学会了做布鞋，学会了裁缝。我外面这身衣衫，就是我自己做的。”
“好！那我不必要请别人做鞋做衣衫了！”姐姐好高兴的。
叶纹梦向姐姐反映了老爷和大娘的言行，特别讲了四少把贵宝丢在家里，老爷先给贵宝请了私塾先生，又把贵宝送到城里读书去了，老爷回家后亲自热酒，又亲自给大家敬酒等事，都告诉给姐姐。叶纹梦还谈了自己的感受和看法。
姐姐便说：“老爷是个聪明人。四少是城里的老师，看得懂形势的，想必老爷是在做逃跑的准备了。”
“逃跑？准备逃跑！我也这样猜疑啊！”叶纹梦说。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姐夫告诉我，说国民党湖南省主席程潜和三十多位将领联名发出起义通电，在长沙和平起义。识时务者为俊杰，老爷应该离开家里。”
今非昔比，如今的姐姐，真正让人刮目相看了。“那我怎么办？”叶纹梦向姐姐提了出来。
“老爷自然会有个安排的，到时，你按照老爷的去做就是了。说不定***共产党成立新的国家后，你爷爷还会来接你回去哩。他来接你，我就送你回去。”叶纹梦在姐姐家里只住了一晚。
第二天，应叶纹梦邀请，姐姐也回了娘家。姐姐拿了腊肉、烤鸭和水酒回娘家看望老爷和大娘。
姐姐回来了，老爷很高兴。这一次，大娘也显得很高兴。老爷还和姐姐进行了单独交谈。老爷直说：“我清楚，我家的东西，还有产业，都是要交公的。你不嫌弃的话，我叫长工给你送一担谷去。”容秀表示不接受。容秀回家时，老爷硬是让长工给她送去一担稻谷过去。给姐姐送去一担稻谷，让叶纹梦相信了姐姐的话。不久之后，老爷就要带着大娘离家出走了。但她只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她也不对李大妈说。她继续去李大妈家睡觉。热心的李大妈也注意到了形势在不断的变化中，不禁问了叶纹梦一些事情。李大妈问叶纹梦，老爷把贵宝送到哪里去了，他跟奴仆们说了些什么，叶纹梦把自己晓得的事情告诉了李大妈。
李大妈感慨：“老爷准备走了，离开这个地方，说不定老爷能保住命啊！”
这，触动了叶纹梦心中的一根弦：“老爷带着大娘走了，我怎么办？”
李大妈连想都没有想，说：“你跟着我吧！”
“真的？！”叶纹梦反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叶纹梦扑到李大妈怀里，流出了滚烫的泪水。
李大妈的小女儿又生了一个孩子，女婿来道喜，要求岳母过去护理一个月。在这个地方，妈妈护理女儿坐月子是习俗。但是，李大妈眼色不好了，难以承担全部家务活了，她想带着叶纹梦去小女儿家里，过去帮一阵子忙，便亲自进柴府找老爷说了，老爷满口答应。
李大妈就带着叶纹梦去了小女儿家里。
叶纹梦勤快，很讨人喜欢。
李大妈小女儿家挨着区政府。叶纹梦是一个好奇、好动，又胆大的孩子。她觉得很自由，可以像鸟儿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天，叶纹梦独自逛街，好奇地走进了新成立的区政府。
她在区政府里遇见一位女子，那女子主动找她说话，问了她的基本情况。她不害怕，一一作答。女子还做了记录哩。
女子说：“你叫我谭阿姨。”
叶纹梦就叫了一声：“谭阿姨！”
“谭阿姨以后会来找你的。”谭阿姨还送叶纹梦走出区政府的大门。
回到主人家里，叶纹梦正在向李大妈报告刚才遇到谭阿姨的事，柴府家的长工来了，说是大娘病了，要叶纹梦赶快回去照顾。没有办法，叶纹梦只好跟着长工回家。
大娘病了，高烧不退。这让叶纹梦回忆起自已曾经的高烧不退来。叶纹梦清楚地记得，是李大妈用燕窝敷在自己的额头上给退的烧。叶纹梦便对老爷说了，老爷说可以试一试，就派长工去弄燕窝。长工厉害，很快弄到了燕窝。这个土方法真的奏效，敷后不久就让大娘退了烧。
大娘几天没有进食了，瘦了很多，也黑了。退了烧，大娘就想吃东西了，她说她想呷猕猴桃。叶纹梦晓得，猕猴桃是野果，要山里才有的。她不禁想起姐姐那边到处是深山，应该有猕猴桃。便提出来由厨妈照顾大娘，自已去姐姐那里找一找猕猴桃，也好让姐姐来看看大娘。这正合老爷的心意。老爷就打发叶纹梦去了容秀家里。
讲到大娘想呷猕猴桃，姐姐说：“我给大娘留了一些猕猴桃的，正好软了，可以呷了，现在就拿过去。”
做晚饭时，姐姐问妹妹喜欢呷鸡还是呷鸭，叶纹梦就说呷鸡上火，要呷就呷鸭子。
“你敢杀鸭子？”姐姐问。
叶纹梦说：“我上次杀了鸡，现在就要杀鸭子！”
容秀就捉来一只鸭子。容秀抓住鸭子，叶纹梦主刀。明明杀出了很多鸭子血，但容秀把鸭子丢到地上后，鸭子挣扎了几下，就爬了起来，跑了！姐姐追上去，好不容易才逮住鸭子。叶纹梦又勇敢地补上一刀，把鸭子杀死。
叶纹梦虽然杀死了鸭子，但觉得：“太难受了！”
姐姐说：“杀了的鸭子跑了，只怕不是好兆头！”
容秀回娘屋来了，回来看望卧床不起的大娘，大娘自然高兴。柴虎老爷留容秀多住了几天。容秀就帮着妹妹护理大娘，像女儿护理母亲一样。
容秀要回去了，大娘不舍。大娘要给容秀金银手镯，容秀婉言谢绝。柴虎老爷要打发容秀一条牛，容秀却收受了。容秀心里明白，老爷要带着大娘走了，牛是带不动的，金银手镯是能够带走的。
叶纹梦精心护理大娘，大娘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不久之后，大娘能起床了，能出门了。大娘出门后就到处看看，家里家外都看。大娘十指未沾过阳春手，但也进菜塬里东看看，西摸摸。显然，她是要告别了。
大娘终于对叶纹梦说了：“我要跟着老爷出去护理贵宝，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老爷要打发长工和守门人回去了。”大娘叹了口气，又说：“就只能留着你看家了!”
“您不能走！大娘。”叶纹梦哇的一声哭了。
大娘就拿来手巾给叶纹梦抹干了眼泪，又把她揽在怀里。
叶纹梦不哭了，突然向大娘提出要求：“大娘，您能给我一些烂布做鞋子吗？”
大娘就答应了，给了她好多好多旧衣衫。好大一堆旧衣衫啊！叶纹梦有了一个打算，大娘一走，她就边守屋边做布鞋，待到真能回到老家，就给每位亲人送一双布鞋。
大娘想起一件事，就对叶纹梦说：“我要送一个银手圈给你，上次送你，你不要，说是要我分手时再送给你。这次，是分手了，我送给你，你该收下吧？”
叶纹梦犹豫了一会，说：“这样吧，你先带走银手圈，等我到城里来看您，您再送给我。您住在城里不回来了，那是真正的分手。我是会等着您回来的啊！”大娘不禁哭了。
老爷和李大伯交涉好了，老爷让李大伯在自已仓库担走四担稻谷，让叶纹梦跟着他家吃饭。叶纹梦已经满十一岁，能做很多的事了，加上这孩子热爱劳动，李大伯自是打心底里高兴。
老爷和大娘是不定时走的，是夜里出走的，他亲自将所有房子下了锁，把钥匙交给了李大伯。借着夜色，老爷携大娘出了门，走上了那条进城的山路。那天晚上，叶纹梦和李大妈一起睡，一点也不知情。
叶纹梦做了一个梦，梦见强盗撞入家里，用大刀砍伤了老爷和大娘，老爷和大娘跑了！她从梦中惊醒后，就跑回家里去看：大门锁着！她哭了，哭着回碾子铺。她一屁股坐到厅屋的门槛上，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发愣。
有猫头鹰的哭声传来，凄凄惨惨切切······
“大妈，我要向您学针线。”这天晚上，叶纹梦突然对李大妈说。
“你怎么想到的？”李大妈反问。
“您猜？”
“你姐姐吧？”
“嗯。”
李大妈答应教她针线。李大妈说：“你先学会制布鞋的鞋底。”
“我现在就学！”
李大妈就起身去灶屋熬米糊糊，叶纹梦就跟着去了灶屋，坐到柴旮旯里烧起灶火来。
熬好米糊糊后，李大妈就拿出软皮鞋底，找来烂布，告诉叶纹梦往软皮鞋底上粘贴起破碎细布来。李大妈不时动手指教，一层层粘贴，粘贴几层后就用剪刀剪去冒出软皮鞋底边沿的破碎布；每粘贴几层后，就在鞋的两个受力处加厚布层，鞋底的脚跟处粘贴得最厚。做好鞋底后，李大妈就拿来夹板、鞋线和鞋钻，告诉叶纹梦纳起鞋底来，先纳外圈，再拉里面。两人忙到深更半夜才上床睡觉。
下雨天，李大妈又告诉叶纹梦做鞋面子，如何将鞋面子连到鞋底上。叶纹梦通过半个月利用休闲时间的实践，做成了一双布鞋。因为是大男人的鞋样，这双鞋只能由李大妈处理。
“我要做一双自己穿的布鞋。”叶纹梦向李大妈提出来。
李大妈说：“好啊！”李大妈就拿来旧书纸、剪刀，让叶纹梦脱下鞋子，剪了鞋样。
“我从告诉你拧鞋绳开始。”李大妈就拿出塬麻，告诉叶纹梦拧起麻线来。教的很尽心，学的很认真。叶纹梦利用十来个晚上，给自己制成了一双布鞋。因为所有工序都是自已完成的，鞋子又很合脚，叶纹梦很兴奋，很得意，也很开心。她穿上新布鞋给李大妈看，得到了李大妈的夸奖。
她再也没有脱下新布鞋。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劳动成果，她心里乐滋滋的，忍不住又送给厨娘看。
“好看啊！谁给做的？”得到厨娘夸奖。
“您猜！”
“我知道是你自已做的。女孩子就是要学会做针线嘛！”厨娘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叶纹梦穿上了新布鞋，大娘也注意到了。大娘这样说：“我正要请人做鞋子哩！李大妈有空，你就叫她过来给我家做几双布鞋。”
叶纹梦说：“好，我就去对李大妈说。”
天气开始冷下来了，农耕的活儿少了，加上需要烤火，而大娘的家里又有火烤，李大妈当然乐意给大娘家里做布鞋。
李大妈就带了纳鞋底的夹板、制鞋底的刮子和自家生产的塬麻进了柴府。大娘安排李大妈在客房里做布鞋，并告诉李大妈，要给全家每人做两双布鞋，给叶纹梦、厨娘、长工和守槽门的每人做一双布鞋。李大妈就让叶纹梦打下手。叶纹梦只要有空，就来帮忙。
李大妈按大娘的要求做完布鞋，大娘又搬出一大捆粗布，要李大妈做衣衫，给叶纹梦、厨娘、长工和守槽门的每人做一身衣衫。叶纹梦就看着李大妈裁剪衣衫，专注地看着，认真地记忆。李大妈当然乐意教她。如何裁剪，如何缝线，如何打绉，李大妈手把手地教她裁剪。她学得专注，加上智商并不低，李大妈给大娘裁剪完衣衫，她也就学会了衣衫的裁剪方法。
一天晚饭后，见到大娘高兴，叶纹梦想起一件事，就壮胆对大娘说：“大娘，你给我一身差一点的布料，我想亲手裁剪逢制一身衣服自已穿。”大娘爽快答应了，就去房子里拿来一身衣料。出乎叶纹梦意料，这是一身上好的衣料！
从此以后，叶纹梦坚持自已的布鞋自已做，自已的衣服自已做。她白天做家务，晚上做针线。而且，她做针线上了瘾，一有休闲时间就会拿起针线。自然，她的生活充实多了。
转眼到了过年。这是叶纹梦在柴虎老爷家过的第五个农历年。二少一家人没有回来过年，据说他家定居汉口。三少不但没有回来过年，而且他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四少回来了，带着贵宝回来了。
贵宝配了一付支架。贵宝变得诚实了很多，他不太爱说话了，但喜欢看书了。叶纹梦陪着贵宝聊天，总觉得贵宝没有了过去那份天真活泼了，看着他只有一条腿了，心里就难受，就怜悯起他来。
四少对老爷直说，自已找了一个女朋友，是同行。女朋友提出来，要想结婚，就得把贵宝送回家里去。这给老爷出了个难题。老爷左想右想，最后决定，把贵宝留在家里。
过了年，四少走了，给准岳母娘拜年去了，把贵宝留在家里了。
老爷亲自给贵宝上了一课，告诉他为什么要读好书的道理。出了元宵，老爷请来一个私塾先生，专门教贵宝读书。
“梦儿，你也陪读吧！”老爷对叶纹梦说。
“我才不陪读哩！”叶纹梦回绝。
“嗯。”老爷没有多说。
现在的贵宝，不是过去的那个贵宝了，读书很用功，日有长进，先生喜欢，老爷也满意。
见孙子可以造就了，老爷就有了新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开始行动。他断然辞退私塾先生，毫不犹豫带着贵宝进了城。
去了哪座城，老爷没有告诉家里人，也瞒着大娘！
柴虎老爷和贵宝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柴府里的主人就只有大娘这个地主婆了。大娘有了很大的变化，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左看叶纹梦不顺眼右看叶纹梦不顺眼了。叶梦注意到，大娘白天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看到不顺眼的人和事，也不发脾气了，更不动手打人了。叶纹梦联想到姐姐给自己讲过的话“三少和姐夫都是革命者，革命者就是要革恶霸地主的命，为贫苦农民谋解放”来，又想起“回家”二字来。她心想，有一天见到妈妈，要给妈妈一件礼物。给什么礼物呢？她想要给妈妈做一双布鞋。还有，要给爷爷也做一双布鞋。还有······
晚上，叶纹梦总是跑到李大妈家里去做针线，大娘都会跟着去，陪着她做针线，直到两人一起回家睡觉。叶纹梦感觉到了，大娘心里有一种不安，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叶纹梦不但懂事了，而且变得聪明了，她没有问大娘。
紫虎老爷又回来了。回家时，已经离进城过去了四个多月。老爷回来了，但没有带贵宝回来。贵宝在城里读书。
老爷回来那天，家里的田刚刚插完，长工正在补禾蔸。老爷带了些好菜回来，亲自交给厨娘，要她弄了晚上呷。老爷又亲自热了一壶酒，亲自倒酒慰劳大家。
叶纹梦注意到，老爷像是满腹心事，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家人说，但是老爷没有说。老爷不断给大家敬酒，要大家多喝点酒，开怀畅饮。叶纹梦不敢喝酒，没有喝酒，其他人都喝了酒。
叶纹梦心里不安，便想起姐姐来。一想到姐姐，就想去姐姐家里。她不禁对大娘说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大娘同意了，只交待她早些回来。
叶纹梦到了姐姐家里，吃了中饭就陪姐姐去种菜。到了菜塬子里，她看到去冬两姊妹栽白菜的土，栽满了辣椒树。辣椒树长得很茂盛。叶纹梦边用锄头边用手给辣椒树除草，姐姐跟着追肥。两姊妹边劳动边聊天，她告诉姐姐：“我学会了做布鞋，学会了裁缝。我外面这身衣衫，就是我自己做的。”
“好！那我不必要请别人做鞋做衣衫了！”姐姐好高兴的。
叶纹梦向姐姐反映了老爷和大娘的言行，特别讲了四少把贵宝丢在家里，老爷先给贵宝请了私塾先生，又把贵宝送到城里读书去了，老爷回家后亲自热酒，又亲自给大家敬酒等事，都告诉给姐姐。叶纹梦还谈了自己的感受和看法。
姐姐便说：“老爷是个聪明人。四少是城里的老师，看得懂形势的，想必老爷是在做逃跑的准备了。”
“逃跑？准备逃跑！我也这样猜疑啊！”叶纹梦说。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姐夫告诉我，说国民党湖南省主席程潜和三十多位将领联名发出起义通电，在长沙和平起义。识时务者为俊杰，老爷应该离开家里。”
今非昔比，如今的姐姐，真正让人刮目相看了。“那我怎么办？”叶纹梦向姐姐提了出来。
“老爷自然会有个安排的，到时，你按照老爷的去做就是了。说不定***共产党成立新的国家后，你爷爷还会来接你回去哩。他来接你，我就送你回去。”叶纹梦在姐姐家里只住了一晚。
第二天，应叶纹梦邀请，姐姐也回了娘家。姐姐拿了腊肉、烤鸭和水酒回娘家看望老爷和大娘。
姐姐回来了，老爷很高兴。这一次，大娘也显得很高兴。老爷还和姐姐进行了单独交谈。老爷直说：“我清楚，我家的东西，还有产业，都是要交公的。你不嫌弃的话，我叫长工给你送一担谷去。”容秀表示不接受。容秀回家时，老爷硬是让长工给她送去一担稻谷过去。给姐姐送去一担稻谷，让叶纹梦相信了姐姐的话。不久之后，老爷就要带着大娘离家出走了。但她只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她也不对李大妈说。她继续去李大妈家睡觉。热心的李大妈也注意到了形势在不断的变化中，不禁问了叶纹梦一些事情。李大妈问叶纹梦，老爷把贵宝送到哪里去了，他跟奴仆们说了些什么，叶纹梦把自己晓得的事情告诉了李大妈。
李大妈感慨：“老爷准备走了，离开这个地方，说不定老爷能保住命啊！”
这，触动了叶纹梦心中的一根弦：“老爷带着大娘走了，我怎么办？”
李大妈连想都没有想，说：“你跟着我吧！”
“真的？！”叶纹梦反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叶纹梦扑到李大妈怀里，流出了滚烫的泪水。
李大妈的小女儿又生了一个孩子，女婿来道喜，要求岳母过去护理一个月。在这个地方，妈妈护理女儿坐月子是习俗。但是，李大妈眼色不好了，难以承担全部家务活了，她想带着叶纹梦去小女儿家里，过去帮一阵子忙，便亲自进柴府找老爷说了，老爷满口答应。
李大妈就带着叶纹梦去了小女儿家里。
叶纹梦勤快，很讨人喜欢。
李大妈小女儿家挨着区政府。叶纹梦是一个好奇、好动，又胆大的孩子。她觉得很自由，可以像鸟儿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天，叶纹梦独自逛街，好奇地走进了新成立的区政府。
她在区政府里遇见一位女子，那女子主动找她说话，问了她的基本情况。她不害怕，一一作答。女子还做了记录哩。
女子说：“你叫我谭阿姨。”
叶纹梦就叫了一声：“谭阿姨！”
“谭阿姨以后会来找你的。”谭阿姨还送叶纹梦走出区政府的大门。
回到主人家里，叶纹梦正在向李大妈报告刚才遇到谭阿姨的事，柴府家的长工来了，说是大娘病了，要叶纹梦赶快回去照顾。没有办法，叶纹梦只好跟着长工回家。
大娘病了，高烧不退。这让叶纹梦回忆起自已曾经的高烧不退来。叶纹梦清楚地记得，是李大妈用燕窝敷在自己的额头上给退的烧。叶纹梦便对老爷说了，老爷说可以试一试，就派长工去弄燕窝。长工厉害，很快弄到了燕窝。这个土方法真的奏效，敷后不久就让大娘退了烧。
大娘几天没有进食了，瘦了很多，也黑了。退了烧，大娘就想吃东西了，她说她想呷猕猴桃。叶纹梦晓得，猕猴桃是野果，要山里才有的。她不禁想起姐姐那边到处是深山，应该有猕猴桃。便提出来由厨妈照顾大娘，自已去姐姐那里找一找猕猴桃，也好让姐姐来看看大娘。这正合老爷的心意。老爷就打发叶纹梦去了容秀家里。
讲到大娘想呷猕猴桃，姐姐说：“我给大娘留了一些猕猴桃的，正好软了，可以呷了，现在就拿过去。”
做晚饭时，姐姐问妹妹喜欢呷鸡还是呷鸭，叶纹梦就说呷鸡上火，要呷就呷鸭子。
“你敢杀鸭子？”姐姐问。
叶纹梦说：“我上次杀了鸡，现在就要杀鸭子！”
容秀就捉来一只鸭子。容秀抓住鸭子，叶纹梦主刀。明明杀出了很多鸭子血，但容秀把鸭子丢到地上后，鸭子挣扎了几下，就爬了起来，跑了！姐姐追上去，好不容易才逮住鸭子。叶纹梦又勇敢地补上一刀，把鸭子杀死。
叶纹梦虽然杀死了鸭子，但觉得：“太难受了！”
姐姐说：“杀了的鸭子跑了，只怕不是好兆头！”
容秀回娘屋来了，回来看望卧床不起的大娘，大娘自然高兴。柴虎老爷留容秀多住了几天。容秀就帮着妹妹护理大娘，像女儿护理母亲一样。
容秀要回去了，大娘不舍。大娘要给容秀金银手镯，容秀婉言谢绝。柴虎老爷要打发容秀一条牛，容秀却收受了。容秀心里明白，老爷要带着大娘走了，牛是带不动的，金银手镯是能够带走的。
叶纹梦精心护理大娘，大娘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不久之后，大娘能起床了，能出门了。大娘出门后就到处看看，家里家外都看。大娘十指未沾过阳春手，但也进菜塬里东看看，西摸摸。显然，她是要告别了。
大娘终于对叶纹梦说了：“我要跟着老爷出去护理贵宝，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老爷要打发长工和守门人回去了。”大娘叹了口气，又说：“就只能留着你看家了!”
“您不能走！大娘。”叶纹梦哇的一声哭了。
大娘就拿来手巾给叶纹梦抹干了眼泪，又把她揽在怀里。
叶纹梦不哭了，突然向大娘提出要求：“大娘，您能给我一些烂布做鞋子吗？”
大娘就答应了，给了她好多好多旧衣衫。好大一堆旧衣衫啊！叶纹梦有了一个打算，大娘一走，她就边守屋边做布鞋，待到真能回到老家，就给每位亲人送一双布鞋。
大娘想起一件事，就对叶纹梦说：“我要送一个银手圈给你，上次送你，你不要，说是要我分手时再送给你。这次，是分手了，我送给你，你该收下吧？”
叶纹梦犹豫了一会，说：“这样吧，你先带走银手圈，等我到城里来看您，您再送给我。您住在城里不回来了，那是真正的分手。我是会等着您回来的啊！”大娘不禁哭了。
老爷和李大伯交涉好了，老爷让李大伯在自已仓库担走四担稻谷，让叶纹梦跟着他家吃饭。叶纹梦已经满十一岁，能做很多的事了，加上这孩子热爱劳动，李大伯自是打心底里高兴。
老爷和大娘是不定时走的，是夜里出走的，他亲自将所有房子下了锁，把钥匙交给了李大伯。借着夜色，老爷携大娘出了门，走上了那条进城的山路。那天晚上，叶纹梦和李大妈一起睡，一点也不知情。
叶纹梦做了一个梦，梦见强盗撞入家里，用大刀砍伤了老爷和大娘，老爷和大娘跑了！她从梦中惊醒后，就跑回家里去看：大门锁着！她哭了，哭着回碾子铺。她一屁股坐到厅屋的门槛上，望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发愣。
有猫头鹰的哭声传来，凄凄惨惨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