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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_第一案 血色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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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姻,若非天堂,即是地狱。

    ——德国谚语

    1

    “放他娘的狗屁!”林涛把一卷《龙番早报》狠狠地摔在办公桌上,吼道,“这些记者越来越不像话了!听风就是雨!”

    “怎么了这是?”我顺手拿起早报,翻了起来。

    “在瞎议论宝嫂的事情。”林涛愤愤地喝了口茶。

    《新婚前夕,新娘惨死,诊断脑死亡》

    一则很吸引人眼球的标题。我皱了皱眉,读了下去。

    “看来是你冤枉人了。”我苦笑了一下,把报纸扔还给林涛,说,“这则新闻不是在说宝嫂的事情。是邻省发生了一起新娘被害的案件。”

    “什么?”林涛拿过报纸,瞪大了眼睛,“三天前,9月7日,新婚前夕,有这么巧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说,“就是巧合。同一天夜里,在几百公里外的乐源县,也发生了同样性质的案件。宝嫂的事情,一直封锁着消息,不应该传出去的。”

    “记者那是无孔不入啊!”林涛说,“我还以为记者听风就是雨,凭着自己的臆测瞎写一通呢。”

    “你们别说了,大宝现在整天以泪洗面的,太让人心疼了。”陈诗羽插话道。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还有希望,他不能就此消沉啊。”我摇了摇头,说,“唉!多阳光的一个人,要遭此横祸。”

    两天前,9月8日。

    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早晨,那让人心有余悸的早晨,那让人肝肠寸断的早晨。

    因为大宝婚礼的变故,我儿子的满月酒都取消了,全队上下沉浸在悲愤当中。

    当时,陈诗羽的动作最快,一把拉开了宾馆的衣柜门,只见穿着一身雪白婚纱的宝嫂砰的一声从柜子里跌落在地毯上。

    “你怎么了?怎么了?”大宝疯了似的扑上去抱起宝嫂。

    宝嫂面色煞白,双目紧闭。

    大宝的双手因为捧着宝嫂的头部而沾染了鲜血。

    “怎么了?怎么了?”大宝颤抖着摇晃着宝嫂的身体。

    “还有生命体征,快,打120!”我摸了摸宝嫂的颈动脉,叫道。

    在嘈杂的叫喊声中,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抱着宝嫂冲下楼梯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林涛在背后冷静地说了句:“你们两个留下,保护现场。”

    清晨,医院的急救大厅里,聚集着大宝和宝嫂的亲戚朋友,一片哭喊声在大厅里回响。宝嫂已经被紧急推入了急救室。带有血迹的婚纱在急救车上已被脱下,此时丢在急救室的门口,显得分外扎眼。几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对众人进行调查访问。

    “你让医生取证了吗?”小羽毛急得双眼发红,问我。

    “说了,急诊科的主任经常和我们合作,本身就很有经验。”我故作镇定。

    “刚才我在车上看了,出血不是很多啊,会很严重吗?”林涛问。

    “出血多不多,只能反映她的头皮裂口大不大、破裂的血管多不多。”我说,“颅脑损伤的危险不在于头皮,而是颅内。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刚才在车上,看宝嫂的双侧瞳孔已经不一样大了,说明颅内的损伤情况远比头皮上的破口要严重得多。”

    “瞳孔?”陈诗羽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看就要滴下眼泪来,“医生看瞳孔不是诊断有没有死亡吗?你不是说宝嫂还有生命体征吗?”

    “别急。”我说,“看瞳孔是看对光反射。没人说医生看瞳孔就仅仅是诊断是否死亡,颅脑损伤也要看的。”

    陈诗羽抬眼看了看远处正靠在急救室门口发呆的大宝,说:“我们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大宝?”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说,“等到CT结果出来,咱们再根据情况来安慰他。”

    话音未落,远处走廊里一道白影向我们跑来。

    “是急诊科的赵主任。”我说完,向他迎了过去,“赵主任,家属情绪还比较激动,我们到边上说。”

    赵主任点点头,和我一起走进了旁边的电梯间。

    “怎么样?”我急着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颅内出血虽然不多,但是脑挫伤是明确存在的。而且,因为脑损伤时间太长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情况不容乐观。”赵主任指着CT片说,“入院的时候,GCS评分只有4分,各种生理、病理反射均提示伤者的大脑皮层功能损害严重。”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伤者已经走急诊通道进手术室了。”赵主任说,“脑外科的谭主任亲自操刀。”

    “生命能挽救吗?”我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我觉得以谭主任的能力和水平,保命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赵主任压低声音说,“那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看来,我们只有静待、祈福了。”我叹了口气,说,“损伤情况呢?按我说的拍照了吗?”

    “刚才在急救室,我们剃去了伤者的头发。”赵主任说,“头皮上有四处小的挫裂伤。”

    “确实是挫裂伤吗?”我说。

    “和你们法医打交道这么多年了,这还能不知道?”赵主任说,“创腔内有组织间桥,肯定是个钝器伤。而且创腔内非常干净,也没有截断的毛发,可以确定工具挺干净的,而且没有明显突起的锐利棱边。”

    “嗯,没有能够把毛发截断的棱边。”我皱起眉头,说,“创口也不大?”

    赵主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刚才让护士拍了照片。”

    我拿过手机看了看,说:“创口不大啊,就几厘米,甚至还有锥孔状的创口,而且也不是明显有弧面的。这究竟是什么工具?”

    “金属工具。”赵主任一边说,一边扬起手中的CT片,迎着电梯间外面的灯光说道,“你看,创口位置下面,颅骨粉碎性骨折,硬脑膜破裂,脑组织已经和外界相通了,是个比较严重的开放性颅脑损伤。”

    “这么小的接触面,却有这么大的力度。”我盯着CT片说,“说明挺重的。而且周围的棱边都比较圆滑,应该是一种制式的金属工具。”

    “不像常见的羊角锤、斧子、奶头锤。”赵主任说,“总之,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你们居然还在这里说什么致伤工具?”小羽毛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满面泪痕,一脸愤怒,“宝嫂还不知道怎么样,你们还有闲心思说这个?”

    我尴尬地对赵主任说:“回头把照片传我QQ邮箱。”

    说完,我拍了拍小羽毛的肩膀,说:“大量的案例说明,案件受害人如果当场存活,很多痕迹、物证就会因为抢救活动而丢失。这也是重伤案件的破案率远不如杀人案件的破案率高的原因。宝嫂遇上这事儿我也很悲愤,希望可以抓住凶手,所以要求医生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获取更多的物证。你想想,如果不是在手术前拍了照,等手术完、愈合好,再想根据疤痕来推断致伤工具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能是“愈合”二字,让小羽毛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盯着我说:“那你的意思是,宝嫂没事儿?”

    “嗯,会没事的,放心。”我给了小羽毛一个安慰的眼神。

    “对了,老秦。”赵主任插话道,“按你交代的,我找了妇科的主任来检查了,伤者处女膜完整,确定没有遭受性侵害的迹象。”

    “你!”小羽毛突然目露凶光,用食指指着我。

    “你什么你?”我说,“一样的道理,我总得知道凶手为什么要伤害宝嫂吧。”

    从未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之后,谭主任终于走出手术室。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他的神色看起来又疲惫又沮丧。我们围上前去,听他宣布了宝嫂已被确定为PVS的结果。

    “什么意思?什么叫PVS?”看到大宝慢慢地瘫软在地上,小羽毛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晃着我的肩膀问。

    “持续性植物状态。”我喃喃自语,“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小羽毛叫道,“你不是说宝嫂没事儿吗?你不是说她没事儿了吗?”

    “我已经尽力了。”谭主任合起病历,说,“脑挫伤的程度很严重,我们都竭尽所能了。”

    “有苏醒的可能吗?”我把小羽毛搀扶着坐下,对谭主任说,“以您的经验。”

    “有的。”谭主任说,“所有的PVS都有恢复的可能,不过,你知道的,这概率不大。”

    一天前,9月9日。

    在得到宝嫂成为植物人的坏消息后,勘查组的各位默默安慰了大宝,纷纷回到办公室拿出勘查箱,赶赴宝嫂新房所在地——龙林省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708号房间,也就是“9·7”伤害案的发生地点。

    龙番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已从酒店及其周边调取了所有监控录像。毕竟对于在酒店这一监控设备密集的地方发生的案件,首选还是这种“短、平、快”的破案模式。

    为了救人,现场大门几乎已无所谓的“痕迹”可言,林涛用指纹刷刷出来无数枚新鲜指纹,这使得这个可能的出入口毫无证据效力。

    宾馆的房间是铺着地毯的。对刑事技术民警来说,地毯是一种最不好的载体,很难把犯罪的痕迹保留下来。纵使林涛趴在地上半个多小时,也未能发现一枚有价值的鞋印。眼看着,这一轮的现场勘查就要无功而返了。

    “有一个细节你们还记得吧?”我盯着挂在门框边沿的一串金属锁链。

    小羽毛走过来,端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说:“是的,我们进门的时候,这个东西是挂上的。本来门链应该挂在门上,锁闭的时候才扣在门沿的锁扣里。我这一踹,门链和门上的连接点被我踹坏了,所以门链干脆就挂在了门框这边。”

    “现在有两个问题要考虑。”我说,“第一,是谁锁闭了这个门链?门链上是否可以处理出指纹?”

    “是凶手锁闭了门链。”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全副“武装”,从口罩上沿露出的那一双喷火的眼睛,我们知道,大宝来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小羽毛叫道,“你让宝嫂一个人在医院?”

    大宝摇摇头,说:“我的父母和梦涵的父母都来了,他们会轮班值守。四位老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把凶手绳之以法!”

    “受害人是你的妻子。”我说,“我觉得你应该申请回避。毕竟,你的情绪会影响办案。”

    “我刚才已经和师父汇报了。”大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形,“师父说,我可以辅助你们办案,因为我掌握的信息更多。”

    “让他加入吧!”林涛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大宝的肩膀,“为什么是凶手锁闭了门链?”

    大宝没有吱声,双眼仿佛噙满了泪水:“别问了,我确定是凶手锁闭了门链。”

    林涛盯着大宝,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现在会把门链整体提取,带回去进一步处理,一定要找出可以印证凶手的指纹!”

    “你刚才说,有两个问题可以考虑,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大宝转头问我。

    我说:“既然门链被锁闭,那么凶手的出口肯定不会在大门。”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入口会是在大门?”林涛说,“敲门入室?宝嫂的熟人?”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确定,需要视频组来判断,反正宾馆房门都在视频的监控范围内。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他的出口在哪里,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林涛会意,拿起多波段光源开始检查宾馆的窗户。

    这个狭小的房间,只有大门和窗户是与外界相通的。

    “虽然房间很高,七楼,但是窗户的旁边就是一个下水管,而且每一层的窗户都是飘窗,窗户的上沿都可以搭脚。”我戴着手套,伏身在窗沿,对外看着,说,“这样的房屋设计很不合理。犯罪分子只要胆儿肥,有一定的攀爬能力,就可以轻易地通过这个自然的‘云梯’上下。”

    “我出去看看。”林涛此时已经把保险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把另一端递给我。

    我也麻利地把保险绳另一端系在腰间,双手抓紧了绳子。

    林涛随即翻窗出屋,沿着飘窗的上沿往下攀爬,还时不时用双腿顶住墙壁,腾出双手拿起相机对下水管和飘窗上沿进行拍照。

    直到保险绳全部放完,林涛大约已经下到第三层,才开始往上攀爬。虽然很费劲,但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重新回到了房间。

    “如果是经常攀爬的人,我估计十分钟就能上来。”林涛喘着粗气。

    “有痕迹吗?”我问。

    “很多。”林涛说,“发现了不少血迹。这应该是凶手行凶后,手上沾血,离开的时候留下的。”

    “那存在有意义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噘了噘嘴,摇头说:“不好说,毕竟外面的墙体很粗糙,我拍了照,回去慢慢看。”

    “现在已经中午了。”我抬腕看了看表,说,“林涛下午就留在实验室,尽量处理出和犯罪有关的痕迹物证。大宝回去照顾宝嫂。韩亮开车带我和小羽毛去上海。”

    “去上海?”大宝问。

    “嗯。”我点点头,说,“师父的一个同窗现在是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师父帮我们联系好了。我下午带着宝嫂的病案去上海给他看,寻求最好的治疗方案。毕竟现在宝嫂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转院。”

    大宝感激地点点头。

    我说:“晚上8点是专案会的时间,我们务必赶在这个时间回来。”

    2

    半天前,9月9日晚上8点,“9·7”专案组会议室。

    “谁先说?侦查组?”龙番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周浩亲自挂帅“9·7”专案。

    “我们对受害人赵梦涵的所有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主办侦查员说,“发现她的社会交际面非常狭窄,除了她在省公安厅工作的未婚夫李大宝,其他所有社会矛盾点均已排除,不存在因仇、因情谋杀的可能。”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羽毛叫道,“李大宝怎么就不能排除嫌疑了?”

    “没什么意思。”侦查员说,“我们找了李大宝一天也没找到他。”

    “他可以排除嫌疑。”我说,“案发当天,李大宝和我在一起。你今天没找到他,是因为他参与了我们的现场勘查。”

    “这不合规矩啊。”侦查员说,“他是受害人直系亲属。”

    “还没有结婚,不能算直系亲属。”林涛说,“陈总安排的,他辅助我们办案。”

    周局长看着我们点点头,说:“排除了谋人,那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作案动机?”

    我摇摇头,说:“现场勘查找到了宝嫂,哦,也就是赵梦涵的随身手提包,里面几千块钱和信用卡都在,基本可以排除侵财。我们也找了医生对赵梦涵进行体检,也可以排除谋性。”

    “都排除了,难不成是激情杀人?”主办侦查员问。

    视频侦查组组长李萌说:“也不是。我们今天组织了五十名民警对酒店及其周边的所有监控进行了调阅,大家请看大屏幕。”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楼道,右上角写着: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七层。

    “根据我们的观察,赵梦涵及其亲属是在9月7日下午2点37分开房入住的。”李萌说,“当时他们一共开了四间房,赵梦涵住708,这也算是闺房。710是赵梦涵的父母住的,另外两间在八层,是赵梦涵的两个伴娘和亲戚住的。”

    大屏幕呈现一个快进的模式,楼道里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感觉。

    李萌接着说:“整个下午都是基本正常的状态,但在下午5点30分的时候,赵梦涵去隔壁喊父母吃饭,哦,喊吃饭这个细节是赵梦涵父母提供给我们的。可能是赵梦涵父母正在准备,赵梦涵没有关闭自己的房门,在隔壁房间待了一会儿。”

    大屏幕切换成正常播放的模式。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下午5点41分时,一个灰衣男子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正对电梯间的708号房,即赵梦涵所住的房间。

    “这,应该就是凶手。”李萌说。

    我皱起眉头:“这个画面太模糊了,能不能图像处理?”

    李萌说:“我们安排了图像处理,只能看清嫌疑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其他一无所知。”

    “身高体态呢?”林涛问。

    “我们安排了几个同事到酒店的摄像头下面进行了模拟比对。”李萌打开一组照片,是视频的截图。截图中有几名不同身高的警察站在电梯间门口,这些图片的右边都有一张嫌疑人走出电梯间的照片。李萌接着说:“经过对比,只有一名身高175厘米的较瘦同事和嫌疑人的体态最为相似,所以,我们分析嫌疑人应该是一个175厘米左右身高、体态较瘦的人,应该是男人吧。”

    “嫌疑人居然不是攀窗进入。”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我也认为凶手是走大门进入的。因为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房间的冷气是开着的,按照正常情况,宝嫂应该是关闭窗户的。这个窗户是防坠楼的窗户,只要关闭就自动锁死。凶手是无法从锁死的窗户进来的。”

    “那凶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恰巧入室?”我问。

    李萌说:“据我们对酒店监控视频的观察,凶手上午就进入了酒店内部,在各楼层游荡。宝嫂在这里开房后不到半小时,凶手就乘坐电梯到了七层,并且在电梯间一直没有出来。”

    “电梯间有两把椅子,是给客人等电梯的时候坐的。”林涛说。

    李萌说:“对,我们分析凶手就是在这里坐着等了近三个小时,寻找机会进入房间。”

    “可是我们调查访问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七楼电梯间的椅子上坐着这么一个可疑的人。”主办侦查员说,“更何况坐了那么久。”

    “这也正常。”我说,“酒店这种公共场合,一般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人的。”

    “那么,这个人就是专门针对宝嫂来的?”林涛低声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说,“毕竟我们都是打击犯罪的人,会不会是有人针对大宝,所以在他结婚的日子下手加害宝嫂?因为他找不到袭击大宝的机会。”

    “关于这方面的调查已经在开展了。”主办侦查员说。

    “我倒是觉得不太像。”李萌说,“凶手在酒店的游荡过程,我总觉得他是在注意结婚的人。9月8日是个好日子,有很多人结婚。我们统计了一下,在这个酒店开房作为闺房的,有十二个新娘。赵梦涵只是其中之一。你们想,如果凶手知道了赵梦涵在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开房的话,也应该掌握开房的具体时间,那么他就没有必要那么早就来游荡。我的感觉是,凶手是在寻找新娘,具体哪一个新娘倒是没那么重要。”

    “这只是你的感觉。”林涛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们的主要侦查目标还是我们作为警务人员以前打击过的犯罪分子。十二个新娘偏偏选中了宝嫂,这个太巧合了吧。”

    “嗯。”我赞同林涛的看法,“如果是寻找新娘下手,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反社会人格。这样的人怕是没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现阶段的捷径就是先找大宝的仇家,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再考虑别的路。”

    “还有,我们针对凶手进入酒店的时间点,倒推,寻找凶手来时的路径。”李萌说,“非常可惜,我们只跟凶手到了三公里外的一个公交车站。凶手从那个公交车站下车后,就走到酒店来了。可惜监控视频过于模糊,无法判断凶手乘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那个站又是个中转站,有二十七路公交车经过那个站,这二十七路几乎辐射到全市各地。”

    “也就是说,无法从凶手来的路径倒推凶手所在的区域?”我问。

    李萌点点头,说:“这是我们做的最重点的工作,不过截至半小时前,已经宣布失败。”

    “对了,我们通过痕迹判断,凶手是从房间里的飘窗攀爬逃离现场的。”林涛说,“那个区域有监控吗?”

    “我们找了。”李萌说,“酒店的后面是一片住宅区和菜市场,凶手通过无监控区域进入公交车站或地铁站有很多种选择。最近的公交车站和地铁口的监控我们都看了,从下午6点半一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没有发现任何穿着灰色风衣的人。当然,凶手可能通过一条无监控的小路离开,也可能脱下了风衣,让我们无法分辨。”

    “作案时间呢?”我问,“作案时间可能是几点?”

    “从9月7日下午6点半,赵梦涵吃完饭回到房间开始,一直到9月8日早晨5点,赵母敲门喊她起床化妆,这十个多小时内,都有可能。”李萌说,“从监控上看,赵梦涵回到房间以后,708号房就没有任何动静了。赵梦涵父母反映,他们吃完饭就要求赵梦涵回去早点儿休息,毕竟结婚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换句话说,作案时间没法确定。”我摸着下巴沉吟道。

    林涛说:“我们现场勘查组有一个发现。”

    大伙儿一起抬眼看着林涛。

    林涛一边把自己的U盘插进连接会场大屏幕的电脑,一边说:“我们在现场门链上,和屋外的攀爬痕迹上,都发现了一枚指纹。”

    “有指纹?”周浩局长眉毛挑了挑。

    林涛点点头,说:“可以肯定,这两枚指纹来自一个人的右手拇指。而且,两枚指纹有几个特征点是吻合的。也就是说,这枚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可惜……”

    “怎么了?”我急着问。

    林涛说:“因为载体不好,指纹也很不清楚。对照这两枚残缺的指纹,我可以很有把握地排除嫌疑人,但是没有把握去认定嫌疑人。”

    “也就是说,我们抓了嫌疑人,你可以确定他不是凶手,但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凶手对吧?”主办侦查员说。

    林涛点了点头。

    我皱起眉头说:“虽说不是大好消息,但是提取到了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会场陷入沉默。

    我说:“还有个问题。凶手那么早就进入了现场,他躲在哪里呢?”

    林涛说:“李萌的发现,今天下午就告诉我了,所以我又去对现场进行了二次勘查。大家看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宾馆的房间概貌。

    林涛说:“一个宾馆的房间,不过就是一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我看了一下,唯一可以藏人让别人发现不了的,只有床底下,还有衣柜里。”

    “如果是赵梦涵吃完饭刚进房间就被害呢?”我说,“凶手没有藏匿,直接在房间里等着不可以吗?”

    “哦,这个是我汇报遗漏了。”李萌说,“吃完饭后,赵梦涵父母和赵梦涵一起进了708号房间,说了大约十分钟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让赵梦涵早点儿休息。这期间,赵父还用了卫生间。”

    “看来,凶手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藏身了。”我说。

    林涛播放出一张大衣柜的照片,说:“床底下我认真看了,灰尘均匀,肯定没有藏人的痕迹。只有大衣柜,这个大衣柜。”

    说完,林涛指了指大屏幕,说:“我们发现宝嫂的时候,宝嫂就是在这个大衣柜里的,根据血迹形态,她应该是蜷缩在大衣柜的西侧。然而,在二次现场勘查中,我发现大衣柜东侧有变化。首先,东侧放了一个小的保险箱,保险箱上面的灰尘有一部分被蹭掉了。我分析凶手就是坐在这个保险箱上等待机会的。其次,保险箱的上方应该悬挂着两件宾馆的睡袍,而我去看的时候,发现有一件从衣架上脱落了,落在保险箱和大衣柜壁之间的夹缝里。我问了宾馆服务员,他们每次退房查房的时候,都会检查睡袍。也就是说,这件睡袍要么是宝嫂弄掉的,要么就是凶手弄掉的。综合考虑,凶手的藏身地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大衣柜的东侧。”

    “那这个地方有什么痕迹物证吗?”我问。

    “没有任何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大衣柜内壁上,有钝器的剐划痕迹。”

    说完,林涛把一张照片放大。这是大衣柜靠墙壁内侧的内壁,暗红的油漆面上有一些钝器剐划的凌乱痕迹。

    “如果人坐在保险箱上,这个痕迹对应的人体位置是什么?”我问。

    林涛说:“是后腰部。”

    “那就是裤带上别着的钥匙划的喽?”周局长插话道。

    “不可能。”我说,“这个剐划面积有一个手掌大小,哪有钥匙可以形成这么大的剐划面积的?”

    “那就是凶手闲着无聊,用作案工具划的?”周局长说。

    我皱眉摇摇头,说:“第一,如果这是刻意划的,不应该这么浅。第二,下意识的剐划动作,应该在人的侧面或侧前方,那就应该是柜门或者柜子的侧壁,怎么会在内壁?那样也不顺手啊。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当然,这不是重要的线索。”周局长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第一,要对李大宝同志的社会矛盾关系,尤其是工作矛盾关系进行深入调查,排查每一个可疑的人。第二,视频组继续寻找周边视频,对模糊图像竭尽全力处理,实在不行,请部里帮忙。”

    专案会议结束,我们一起来到了省立医院重症加强护理病房(ICU)的门口。透过隔离玻璃,我们看到了守在宝嫂身边的大宝。

    宝嫂的头上缠着纱布,浑身插满了管子。虽说各项生命体征基本正常,但是没有任何有意识的反应。大宝背对着我们,坐在宝嫂的身边,握着宝嫂的手。我们似乎可以看见那一滴一滴落在宝嫂手上的眼泪。

    “怎么会这样?”小羽毛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虽然不该这样说,但是我现在真的没信心能破获这个案子。”林涛沮丧地说。

    “警力有限,很难把大量警力压在这个重伤案件上。”我说,“但是毕竟涉及可能存在报复的情况,市局一定会很重视的。”

    “我知道。”林涛说,“但是,没有物证,太难了。”

    “你怎么这么没有用?”小羽毛推了推林涛的肩膀,带着哭腔说。

    “我尽力了。”林涛低下了头。

    “我以为记者连脑死亡和植物人都分不清楚呢。”林涛说。

    “我也分不清楚。”小羽毛说。

    我说:“脑死亡是指大脑、小脑、脑干等全部脑功能不可逆丧失和停止,是人个体死亡的概念。植物人是指脑中枢的高级部位,如大脑皮质,功能丧失,病人呈意识障碍或永久性昏迷状态,但可能长期生存,甚至恢复。”

    “宝嫂能恢复吗?”小羽毛的眼中闪着点点泪光。

    我叹了口气说:“吉人自有天相吧!”

    “又是一夜,调查组也该反馈一些情况了吧。”我说。

    “刚才有反馈,仍然毫无进展。”林涛说。

    “那模糊图像,能处理得清楚吗?”我说。

    林涛沮丧地摇摇头,说:“宾馆的视频实在是差得很,数据传到公安部了,部里的专家不眠不休一晚上,也没能处理出清晰的嫌疑人图像。”

    我们几个人重新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林涛手中鼠标滚轮的声音。

    “我们的新闻媒体确实没有报道此事。”林涛上网浏览着网页说。

    我点点头,说:“涉及报复警察,为了案件需要肯定要封锁消息的。”

    “那你说,这个报道了的新娘被害案,会是个什么情况?”小羽毛拿起报纸说。

    “小羽毛倒是提醒了我。”我说,“怎么会在同一时间,发生两起同一性质的案件?而且根据报道来看,当地警方也没能够判断案件的作案动机。”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小羽毛说。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啊!”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我现在就去向师父汇报,我看我们有必要去南和省一趟,发案地就在和我们省毗邻的城市啊。”

    “我也去!”大宝出现在了门口。

    他两只眼睛肿得很,大大的黑眼圈印在眼眶下面。

    “你这两天都没睡好吧?”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不!我要去。”大宝很坚决。

    我看了看林涛和小羽毛,他们的眼神中都和大宝一样,充满了期待。

    “好吧,振奋精神,我们出发!”我说。

    3

    “这两天,你好好思考过没有?”我坐在车的后排,转脸看了看大宝。

    大宝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没说话。

    “你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我接着问,“或者说,你有怀疑什么人吗?”

    大宝默默地摇摇头。

    坐在副驾驶座的林涛从倒车镜看到大宝的表情,说:“其实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太大,我们刑事技术人员都是幕后人员,只负责案件的前期工作,后期的抓人什么的,都是侦查部门的事情。而且,鉴定人出庭制度也还没有完善,我们也没怎么出过庭,嫌疑人一般也不会认识我们啊。”

    “是啊,只听说过刑警被报复,还真没听过法医被报复的。”小羽毛说,“而且还报复得这么极端。”

    “可是,这起案件实在是找不到作案动机啊。”我摸着下巴说。

    “你们说,会不会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林涛说,“嫌疑人准备去盗窃,结果被刚回去的宝嫂发现了,于是就……”

    “不会。”我说,“如果是被刚回去的宝嫂发现了,应该是立即发生的事情。你们注意到没有,宝嫂是穿着婚纱的。显然,她当天下午以及去吃晚饭的时候,不可能穿婚纱。”

    大宝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房间有个潜伏的过程。”林涛说,“有道理。我刚才的推论不成立,毕竟宝嫂的财物没有任何丢失,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在伤人后找钱。”

    “也可能是因为伤人后,害怕了,来不及找钱就跑了?”小羽毛说。

    “不,老秦说得对。”大宝沙哑着嗓子说,“他伤害梦涵的时间应该是晚上9点左右,他在房间潜伏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道。

    死亡时间推断对法医来说不是难事,但损伤时间受个体差异、环境因素、损伤轻重的影响则很难推断。法医不可能通过伤者头部的损伤轻易推算出受伤的具体时间,而且还精确到几点。

    大宝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抠起了指甲。

    “你说话啊。”我说。

    “他不愿意说就别逼他了。”小羽毛对我说,“让他安静一下吧!”

    三个小时后,我们驶下了高速。

    南和省的同行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直接引着我们来到了同样被称为“9·7”专案的发案地乐源县。

    “案发时间是9月7日晚间。”负责给我们介绍案情的警察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说,“案发地点位于我县风兴大道边的一栋六层民居内,被害人叫石安娜,女,22岁,原定于9月8日早晨接亲结婚。这栋民居是六层,每层八户的结构,现场位于503室。根据现场勘查,可以判断凶手是从原本开着的厨房窗户进出的。”

    “攀墙入室?”我问。

    民警点点头,说:“攀爬的痕迹非常明显。而且因为这栋楼的四楼窗户进行了修补,白水泥还没有完全凝固,凶手在爬墙的时候踩了上去,留下了完整的、可以作为证据使用的鞋印。带着白水泥的鞋印也在中心现场出现。”

    “那凶手有在现场潜伏停留的过程吗?”我紧接着问。

    民警说:“根据调查情况,死者石安娜当天整天都在家中未出门,家里也有很多亲戚。亲戚们是从下午6点左右陆续离开现场的,但是死者的父母和死者一直都在。潜伏估计是很难做到的。而且根据现场遗留的白水泥痕迹,凶手入室后,到大房间也就是死者父母睡觉的房间门口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小房间实施杀人,没有任何侵财、性侵的迹象存在。”

    “那她父母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见?”我问,“他们几点钟睡觉的?”

    “原定于9月8日早晨7点08分来接亲的,毕竟县城小嘛。”民警说,“所以死者父母和死者睡得都很早,大约晚上8点就睡了。而我们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11点左右。”

    “凶手是寻仇吗?”小羽毛问。

    民警说:“目前是从爱恨情仇这些方面开展工作的,毕竟是婚礼前夜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所以主要调查工作是针对死者之前的感情纠葛。”

    “有进展吗?”林涛问。

    民警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皱着眉头喝了口茶,说:“你们觉得,凶手在杀人前,知道不知道死者第二天要结婚?这很重要。”

    “肯定知道。”民警说,“如果是前男友什么的,既然会杀人,肯定就是知道她第二天要结婚。如果是其他因素,凶手也应该知道。因为我们这边有风俗,就是结婚前一天,娘家要摆酒请客,然后在窗户上贴上迎亲花,哦,就是一种特别的窗花,只有在婚礼前夜,娘家窗户上才贴。”

    “会不会是凶手直接针对新娘下手?”我说。

    “不知道。反正性侵是排除了,现场也没有财物丢失,而且,这边的惯犯一般是不偷新娘娘家的。”民警说,“这也是我们明确因仇杀人动机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秦科长的意思。”南和省公安厅法医科的李磊法医说,“你是想串并对吗?把尸检情况介绍一下吧。”

    乐源县公安局的杨法医接过电脑,说:“死者是被绳索勒颈导致死亡的,现场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应该是睡梦中直接被勒死,没有任何抵抗搏斗的痕迹。可想而知,也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身上有钝器伤吗?”我问。

    “头顶部有个钝器伤,但是不能判断是磕碰还是打击。”杨法医放出了一张照片。

    因为头部的损伤轻微,只是一个片状的皮下出血,脑内没有任何损伤,所以确实不能明确它的成伤机制。

    “攀爬入室,可能有钝器伤,针对新娘。”我说,“还是有串案的依据。”

    “作案时间呢?”林涛说,“石安娜是11点被杀死的。”

    “如果凶手在赵梦涵6点半回到宾馆后不久就行凶伤人,7点半就可以离开宾馆。”我说,“如果他自己可以驾车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到这里,加上攀爬的时间,11点可以杀人。”

    “不,梦涵是9点钟以后才被伤害的。”一直没说话的大宝说。

    “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大宝依旧不答。

    “秦科长提的思路很好。”李法医说,“我们可以这样试一试,就是查一下特定时间从龙番赶到乐源县的所有车辆,高速上都有监控。如果不是自己驾车,这个时间是没法赶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

    “不!梦涵是9点钟以后被伤害的。”大宝强调了一遍,“你们这样查是徒劳的。”

    “也就是说,你可以肯定,这两起案件不是一人所为,只是简单的巧合?”我说。

    大宝点点头。

    一路无话。

    坐在车上,我一直对大宝的武断感到担忧,只有默默地闭上眼睛回想着案件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在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

    “师父?”我说。

    “你们到哪儿了?”师父问道。

    “从乐源赶回来,现在,哦……”

    “还有半个小时下高速。”韩亮插话说。

    “还有半个小时到龙番。”我说。

    “下高速后直接往西。”师父说,“陇西县出了起案件,好像还有百姓围攻派出所。”

    “啊?什么情况?”我吓了一跳。

    “夫妻吵架引发命案了。”师父说,“你们抓紧赶过去,搞清楚案件性质!”

    “好的。”我挂断电话,“大家伙儿,又有活儿了。”

    “大宝哥,你,可以吗?”小羽毛最细心,想到还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大宝。

    大宝默默地点点头,说:“我参加。”

    “宝嫂需要你照顾吧?不行我们到地方后,让韩亮送你回去。”我说。

    大宝摇摇头,说:“家里人在轮流照顾她,而且医院规定,病人除了特殊情况,晚上是不准陪护的,有监护设备,所以家里人只值白天班,轮得过来。他们让我安心工作。”

    突然,我有了一丝感动,想到我去世的爷爷。他在弥留之际在我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国”字,告诉我国事为重。也就是因为那一起突发的案件,我没能为从小宠我爱我的爷爷送终。

    鼻子有点儿酸,眼圈有点儿红。但很快,我重新整理了心情,对韩亮说:“下高速直接去陇西!”

    陇西县安然镇。

    这是一片被征地作为新型开发区的地方。除了大片正在进行大规模施工的工地,还有连成一片的简易房。这些房子是临时搭建给被征地的农民居住的,他们正在等待还没有建好的回迁房。这片地方被称为过渡房区。

    住在这片简易房区域中的人口超过了两万,他们虽然失去了耕地,但政府给予的补偿款已经足够维持生活。为了不闲着,人们一般都是在附近工地上找一些体力活儿干。因为是政府重点扶持的区域,在相关政策下,这些百姓的生活也还算是有滋有味。所以,虽然区域人口密集,但一直是治安稳定的标兵区域。

    我们心怀忐忑地驶到安然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事态并没有师父说的那么严重。门口聚集了几十号人,吵吵闹闹,派出所所长正在门口解释着什么。

    “交出杀人犯!”

    “派出所不能保护杀人犯!”

    “谋杀亲夫,罪不可赦!”

    “这样的女人要浸猪笼!”

    离得老远,我们大概听到了这些。

    凶手已经被控制了?当地警方是怕事态恶化,才夸张了目前的状况,以便得到我们最快速的支持。

    几乎和我们同时,市局胡科长和县局法医都抵达了派出所门前。

    “你们看你们看,省厅、市局的专家领导都到了。我们对这事儿是非常重视的,这回你们相信了吧?”派出所所长看到我们,像是盼到了救兵,急忙和身边的群众说。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问你们,明明是那女的杀了人,为什么你们连手铐都不给她戴?还把她安置在小房间里保护起来?”群众代表说。

    “现在没有证据,知道吗?”派出所所长一脸无奈,“没有证据证明犯罪,我们就不能乱用警械,这是有规定的。”

    “大家都别急,已经很晚了,还没吃晚饭吧?都先回去吧,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把事情搞清楚,相信我们!”胡科长说。

    胡科长相貌堂堂,一副帅大叔的模样,给人自然的亲和力。没说上几句,围观群众果然陆续散去。我们不得不佩服胡科长群众工作的功底,也怪不得市局总是派他去处理信访事项。

    群众散去后,我们一同来到派出所的二楼会议室,一人抱着一桶方便面,一边吃一边了解情况。

    “过渡房区C区17号的住户,是小两口带着一个孩子。”派出所所长介绍道,“男的叫王峰,24岁,女的叫丁一兰,27岁。已经结婚五年了,育有一个4岁的女孩儿王巧巧。王峰是个中专毕业生,平时在工地上做一些会计的工作,丁一兰则在家里做全职太太。据周围群众反映,今天下午5点左右,夫妻俩突然在家中爆发了争吵打斗,打斗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6点多,丁一兰突然出门呼救。邻居赶到他们家的时候,发现王峰躺在地上,

    胸口染血,等120来的时候王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派出所所长停下叙说。

    “没了?”我问。

    “就这么简单。”派出所所长说,“男方家人赶到后,纠集了几十个人来围住派出所,要求严惩丁一兰。”

    “那现在问题在哪里?”

    “我们把王巧巧交给男方父母照顾,把丁一兰带回来了。”所长说,“丁一兰诉说的经过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王峰回来后,无意间在她的包里翻出了一个避孕套,之前王峰曾怀疑丁一兰和一个网友有着暧昧关系,而丁一兰认为自己被丈夫冤枉了,因此爆发了一场争吵和打斗。开始只是拉拉扯扯,后来王峰拿出了刀要自杀,丁一兰认为他只是吓唬吓唬自己,于是准备转身离开大门。转身的时候,突然听见王峰砰的一声倒地。她转头看见王峰的胸口在冒血,于是赶紧蹲下抱着他的头哭喊。王峰很快就没有了意识,丁一兰就跑出门外呼救了。”

    “哦,也就是说,自杀还是他杀没法确认,对吧?”我问。

    “是啊,现在就嫌疑人和死者两人,旁无佐证。”

    “不是还有个4岁的女孩儿吗?”林涛问。

    “毕竟只有4岁,说不清楚情况。”

    “不不不,4岁的孩子已经有认知能力了。”我说,“抓紧时间,找人问问她,当然要按照法律规定,在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问。”

    派出所所长点头记录。

    “丁一兰现在的状况如何?”我问。

    所长说:“带回来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大吵大闹哭喊不停。”

    “作秀吗?”林涛说,“还是被吓的?”

    “现在应该是没力气了,在我们一间办公室里。”所长接着说,“我们安排了个女警在看着。”

    “走,去看看。”我说。

    办公室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几乎是纹丝不动。若不仔细看,就像停止了呼吸一样。

    “这是……”所长看来是想做一下介绍。

    我挥手打断了所长,说:“我不问任何问题,你把灯光弄亮一点儿。”

    所长把办公室的灯全部打开。

    我指着丁一兰的背影,对小羽毛说:“在前后左右几个方向照个相,然后我们就去看现场。”

    走过一排一排的过渡房,我们来到了中间一所被警戒带隔离的小房子。

    小房子的门口散落着几件衣服,这是小夫妻打架常用的伎俩,用扔衣服来表示赶对方出门。

    我蹲在地上看了看,衣服上有一些滴落的血迹和血足迹,说明在死者受伤前,衣服就被扔出去了。

    沿着散落的衣服,我们走进了现场,这个加上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也就只有三十几平方米的小简易房。

    中心现场位于简易房正中部的客厅,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地方,放着一个沙发和一台冰箱。所以这个所谓的客厅,也就只剩下一个能够走人的过道了。

    过道的中央有一摊血,面积不小。

    “根据丁一兰的供述,死者倒下后,她呼喊了几声,就跑出去呼救了。”所长说,“邻居因为住得很近,很快,哦,也就一分钟之内吧,就有人赶过来了,然后把死者抬出了屋外。”

    “抬到屋外做什么?”

    “屋内光线不好,这个客厅就没窗户。”所长说,“邻居们说,要抬出屋外看伤势。”

    林涛蹲在地上说:“看来是这样的,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带血足迹,几乎把现场完全破坏了。”

    “现在有个问题。”所长说,“死者在这里躺伏的时间也就两分钟,能留下这么多血吗?我怀疑是不是凶手有个伪装的过程,死者在这里躺了较长时间,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血迹。”

    “所长以前做过刑侦工作吧。”我笑了笑,说,“合理怀疑!这个问题我回头再回答你。”

    “现场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林涛说,“已经被破坏了。”

    “不不不。”我蹲在血泊旁,说,“咱们注意到两个情况就行了。第一,四周高处没有任何喷溅血迹,冰箱、门框等地方都没有。第二,地面上的血泊周围有明显的喷溅痕迹。有这些就足够了。”

    “凶器提取了吧?”林涛问。

    所长点点头,从物证箱里拿出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把家用的水果刀。

    4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全部脱下。我把那一件胸前染血的T恤和牛仔裤铺平放在操作台上静静地看着。

    身后,胡科长和大宝正在按照常规术式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有?”我说。

    “嗯。”小羽毛说,“上衣相对应的位置没有破裂口。”

    “厉害!”林涛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迹象。”我微笑着说。

    “你心里有谱儿了?”林涛问。

    “嗯!”我肯定地答道。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从宝嫂受伤后,勘查组成员几乎都是整夜整夜地熬。过度的疲倦加上对这一起案件的充分确定,让我们结束解剖后,纷纷回到宾馆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我们洗漱完毕后,赶到位于安然派出所二楼的专案指挥部。派出所一楼大厅还坐着几个人,应该是王峰的亲属,正在等着派出所给结论。

    “各位辛苦了。”陇西县公安局张局长礼节性地对我们笑笑,说,“你们昨天的工作,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专案指挥部的吗?”

    “还是先听听调查情况吧。”我说。

    此案已经由派出所移交县局刑警大队办理,主办侦查员是大队重案中队的指导员。

    指导员说:“案件的基本情况,大家已经清楚了吧?”

    我点点头,说:“我们主要关注双方的社会矛盾关系。”

    指导员说:“我们查了,双方都没有明显的社会矛盾关系。夫妻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就是两个人都比较激进和冲动,一吵架动静就比较大,邻居反映,吵完架很快又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了。”

    “那以前都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呢?”我问。

    “据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导员说,“怀疑有小三什么的,也就是从最近开始的。”

    我回想了一下现场的环境,那样的简易房,确实连打个呼噜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丁一兰包里的避孕套又是怎么回事呢?”小羽毛说完后,一阵脸红。

    “查了,是现场附近新安装了一台安全套自动售卖机。”指导员说,“丁一兰好奇,所以就去买了一个。”

    “那她为何不给她老公解释?”

    “肯定解释了,但是王峰不信。”指导员说,“因为最近王峰发现丁一兰和一个网友总是聊得很开心,都以‘亲爱的’互称,也因此有过几番争吵。”

    “那这个网友查了吗?”我问,“毕竟死者家属认为丁一兰是因为有外遇,才想除掉王峰。”

    “查了,所有的聊天记录我们都查了,那个网友是西藏的一个大学生,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指导员说,“怎么说呢,除了单纯的‘网恋’,啥也没有。”

    “那就行了,我就更有把握了。”我胸有成竹地说。

    “你的意思是,”张局长说,“自杀?”

    我微微点头,说:“当然,是否是案件,是否存在犯罪行为的问题,是要由专案指挥部综合判断的。仅仅从法医和现场勘查方面,现在我说几个观点。第一,犯罪动机不明确。调查情况大家已经很明了。其实,这是一对挺幸福的小夫妻,家里有个孩子,生活稳定,吃喝不愁,而且女人的主要生活依赖男人。加之已经排除了明显的社会矛盾关系,我认为这个丁一兰没有任何理由去杀死这个男人。”

    大家都在埋头记录,却没有人敢贸然点头认可。

    我接着说:“第二,现场勘查的情况。在这里,我要先回答所长之前的问题,为什么那么短暂的时间内,现场能留下那么一大片血迹呢?”

    几个侦查员抬起头看着我。我喝了口茶,微笑着说:“经过我们的尸体检验,死者的胸口中了一刀,这一刀直接从第四、五肋骨间隙进入胸腔,扎破了左心室。死者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这点很重要。心脏破裂主要有两种死因,第一是心脏损伤后,造成心搏骤停,随即死亡。第二种是心脏破裂了,心跳却没有立即停止,既然心跳还在继续,那么全身的血液归心后,会因为心脏的挤压而从破口内迅速涌出,这样,出血就非常之快了。这也造成了致命伤后行为能力的不同。有些人心脏中刀后马上倒下丧失意志,而有些人则在心脏破裂后可以奔跑几百米。现在我回答了所长的问题,为什么在短时间内现场留下那么多血,就是因为死者心脏破裂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在持续失血。”

    “可是你是怎么判断他是失血死亡,而不是心搏骤停?”小羽毛问。

    我说:“所以,我到达现场后,寻找的就是喷溅血迹。因为如果心搏骤停就不会有喷溅状血迹了,或者说喷溅状血迹会相对较少。而我们到达的现场,虽然高处没有发现明显的喷溅状血迹,但是在血泊周围地面上,我发现了很多喷溅状的血迹。这就提示,死者在中刀后立即倒下,此时心脏还在跳动,还在从破口处往外喷血。死者处于一种倒伏的姿势往外喷血,所以产生了大量的低位喷溅血。”

    “为什么只有低位喷溅血,而没有高位喷溅血?”小羽毛问,“他不可能是躺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自杀吧?只要是站着捅的,应该会立即喷血啊,那么附近的家电、家具、门框什么的肯定会有喷溅血迹的黏附啊。”

    “问得好!”我说,“现场空间那么狭小,如果中刀,周围的物体肯定会沾染一部分喷溅血,即便倒地迅速,也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对呀!”陈诗羽扑闪着大眼睛。

    我笑了笑,说:“现场除了家电、家具、墙壁、门框以外,还有什么?”

    “还有丁一兰!”指导员说。

    “是的。”我说,“既然现场高位没有发现喷溅血,那么我分析这些应该存在的高位喷溅血应该是被丁一兰遮挡住了。如果丁一兰身上有喷溅血,那么从她身上喷溅血迹的位置,就可以推断出案发当时她和死者的相对位置。”

    “我怎么没想到!”陈诗羽说,“你让我拍照就是这个目的!”

    我点点头,说:“丁一兰的衣服是重要的物证,毕竟是女同志,我昨天也不方便让她脱下来。但是专案组还是要找几个女同志让丁一兰换掉衣服,把现在的这身,留存证据。”

    “那么,她身上的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张局长问。

    我打开幻灯机,播放了几张丁一兰的照片,说:“虽然她穿着深色衣服,但是我们小羽毛的拍照水平还是一流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丁一兰两侧袖子有擦蹭血迹,这证实了她在事后抱了死者这一说。但是更有推断价值的喷溅血迹,则全部位于丁一兰的背后。这说明,死者中刀的时候,丁一兰是背对着他的。”

    “这个证据很重要。”张局长说。

    我说:“这只是第二条。现在我要说第三条,就是衣着检验。从邻居赶到现场后,就证实死者是穿着一件绿色T恤的,经过我们检验,这件绿色T恤胸前与创口相对应的位置,没有裂口!”

    “这难道不是说明死者是被人杀死后,又伪装穿衣的吗?”所长问。

    我摇摇头,说:“首先,根据现场的血迹形态,死者倒地后就没有被拖拽的痕迹,没有移动。其次,如果是死者死后穿衣,别忘了现场有那么大片血迹,血迹会留下痕迹,而且衣服所到之处都会沾有血迹。然而,我们看到的衣服只有前胸衣角处有血迹。”

    “说明刀子捅进胸口的时候,衣服是被掀起来,暴露出胸口的。”大宝说,“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我点点头,说:“人在冲动自杀的时候,有可能会掀起衣服再捅自己。我们办理了很多自杀案件,都有明显的掀衣暴露自伤部位的动作。试想,如果要杀人的话,有必要掀起人家的衣服再捅吗?”

    “没必要。”指导员清晰地回答了我的反问。

    我接着说:“现在我要说第四点,也是法医判断是否自伤的关键点,就是刀伤的形成方向。我先来描述一下死者胸部的刀伤。这是一处单刃刺器形成的损伤,和我们在现场提取的水果刀完全吻合。刀伤位于第四、五肋骨间隙,胸骨和乳头之间,方向是外侧钝、内侧锐。创道的方向是基本水平略向下一点儿,刺入了胸腔。”

    我把桌上的一张纸拿过来,折成一把匕首的样子,比画着说:“如果是自杀,右手握刀,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朝自己捅,很自然的动作就可以形成这样的创口。”

    说完,我又站了起来,拉起坐在旁边的林涛,说:“如果是别人捅,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虎口握刀,刀刃朝前,那么捅的位置一般是在腹部,如果是在胸部,创道的方向应该是‘上挑’而不是‘下压’。如果是握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扎在人身上的创道方向是‘下压’,但是下压的角度会比较大,而不可能基本水平。死者的身高是175厘米,丁一兰的身高是160厘米,而死者中刀的位置是大约131厘米的高度。如果是丁一兰捅的,很难在这么低的高度上使刀刃保持与地面平行方向插入死者胸腔,这是一种很别扭的动作。”

    “当然。”我和林涛同时坐下,我接着说,“如果死者是躺在地上,凶手是可以形成这个方向的创口的。但结合我刚才说的第三条,凶手不可能在刺伤死者的同时把后背暴露给死者,让喷溅血迹喷在后背上,而前胸一点儿没有。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更何况,一个娇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地上一刀捅死呢?”

    “还有,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倒地过程的痕迹,周围物品和环境也不允许有这个过程。另外,我补充一个第五点吧。”林涛说,“我们听取了丁一兰在第一时间到案后的叙述,可以说和我们现场重建的情况完全吻合,没有一点儿谎话。如果是杀人后伪装,自然会漏洞百出。综上所述,死者是自杀无疑。”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一名小侦查员插嘴说。

    “这个问题不专业。”我扑哧一笑,说,“这是网络上很多人质疑我们判断案件性质的时候,问的问题。我只想说,别人的心思你不要去捉摸,因为根本捉摸不透。一个个体就有一个想法,有的时候你永远想不到别人自杀的动机。”

    “这里我要补充一下。”大宝显然已经振奋了精神,他说,“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王峰的左侧前臂有很多平行排列的疤痕,这些疤痕外粗内细,可以判断是他以前自残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个死者有着明显的自残史,根据调查,他是属于那种易于激动的人。一些鸡毛蒜皮都能闹个鸡犬不宁,这种疑似戴绿帽子的事情,吵得那么激烈,自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激情自杀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会场陷入了宁静,大家都在消化我刚才的观点。

    张局长自嘲地笑笑,说:“其实啊,我倒是希望你们告诉我这是一起命案。凶手现成的,押在我们的办公室,手铐可以随时给她铐上,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如果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我们的不予立案通知书一出,实在不知道死者家属会闹成什么样。”

    我说:“不管闹成什么样,法医,就是一个永远尊重事实的职业。”

    突然,一名女侦查员推门进来,说:“刚才,我们把王巧巧带到办公室,在她的幼儿园老师的监督下问了几个问题。”

    “她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张局长说,“她怎么说?”

    “她只重复一句话。”女侦查员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全场一片哗然。

    张局长盯着我,说:“这,可不太好办了。”

    我也是吃了一惊,皱着眉头把整个案件经过在脑子里迅速捋了一遍。

    三分钟后,我恍然大悟,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所长说,事发后,王巧巧是交由她的爷爷奶奶照顾的,对吧。”

    所长点了点头。

    我说:“自己的儿子死了,无处泄愤,我觉得王巧巧的爷爷奶奶很有可能会教她这么说。”

    “可是,这没有依据啊。”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是教孩子这么说的话,他们只会说,在警察面前就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我认为,可以采取一个办法,让孩子的老师单独和她对话,所有的民警回避,但是对话现场进行录像。”

    “你就这么坚信你的推断?”张局长问。

    我坚定地点点头。

    张局长说:“好!那我们就试一次。”

    等待。

    焦急地等待。

    二十分钟后,那名女侦查员重新进入了指挥部,微笑着把DV和投影仪连在了一起。

    画面上是一个女老师和孩子的背影。

    “真的是你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孩子沉默。

    “咱们在幼儿园是怎么说的呢?撒谎的孩子好不好啊?”

    孩子摇了摇头。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爸爸把自己杀死了。”孩子犹豫了三分钟,回答道。

    “那巧巧刚才在警察阿姨面前为什么要撒谎呢?”

    “是爷爷奶奶让巧巧这么说的。”王巧巧说,“爷爷奶奶说妈妈是个大坏蛋,是妈妈骗爸爸把自己杀死了,所以就是妈妈杀死爸爸的。”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这是一件好事啊。”我摆弄着钢笔。

    “好事?”张局长问,“何来好事?”

    “你们想,王峰的父母其实此刻内心已经很清楚王峰是自杀的。”我说,“他们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才会把脏水泼到丁一兰身上,对吧?”

    大家点了点头。

    “但是那些帮助王峰的父母来派出所‘讨公道’的群众呢?”我说,“王峰的父母肯定也会瞒着他们,骗他们说丁一兰杀死了王峰,才能够煽动大家伙儿来帮他们。”

    “所以,我们可以把王峰父母制造伪证的证据告诉大家。”张局长说,“他们自然不会再来闹事。”

    “是的。”我说,“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还是有着公平和正义的。”

    我们离开专案指挥部的时候,经过了关押丁一兰的办公室。此时,专案会的大概经过和内容可能已经传到了丁一兰的耳朵里。她突然冲出了办公室,拦在我们面前,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她的哭声里,夹杂的不知是悲恸还是感激。

    “年轻人这一冲动,毁掉多少人的生活?”林涛坐在副驾驶,感慨地说,“我真想去告诉所有的小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关过不去?凡事冷静,才是解决事情的关键。”

    “我倒是心疼那个孩子。”陈诗羽说,“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一生,那一幕,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抹去了?”

    “总之,这个案子很成功,很漂亮。”大宝说,“要是梦涵的案子也能这么顺利多好?”

    我看了看大宝说:“他们说,法医的工作是‘为死者洗冤,让生者释然’,其实,我们也会为生者洗冤,因为我们追逐的目标,其实只有两个字,真相!”

    “别感慨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说,“看你们情绪低落,我一直没说。你们没发现我们的路线不是回龙番吗?”

    “没发现。”我朝窗外看了看,为了缓解大宝的悲伤,开玩笑地说,“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师傅你贵姓啊?”

    韩亮说:“刚才你们的会场屏蔽手机信号,师父的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又出事了?”我叫道。

    “青乡市。”韩亮说,“一个精神病患者被杀,步兵再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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