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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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个交易吧。”我开门见山的说。

    小兰失忆的消息他必定已经得知, 却没采取行动,想必是尚在谨慎斟酌。

    电话那一边沉寂了下去, 我耐心的等待着。

    许久,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入我耳中:“明天下午, 地点我订。”

    “现在做不了决定么?”

    “不……”

    “不相信我么?”他怎么想,很容易就能理解。想要当面交谈确定我的诚意。

    他没有否认,匆匆丢下一句到时候见就挂断电话。

    我合上发着嘟嘟忙音的手机,在五指间无意识的翻转了好一阵,才把它丢进裤袋。

    有些烦躁的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却试了几次都起不了火。我心下一叹,放弃了寻找尼古丁的味道来安抚自己, 插着手走进温暖的室内。

    事到如今, 已是势在必行。

    这般想着,当天晚上睡得竟是不错,接到电话上街亦是脚步轻松。

    黑羽快斗让我去了江古田,不知是否抱着用陌生的环境来占去微弱的心里优势的打算。

    不过当我在他对面落座, 余光扫到他空荡荡的桌面和明显有些僵硬的身体, 就知道这没什么用。他占着上风还是紧张的,因此就这么干坐着连饮料也没点等到我出现。

    我扬手唤来服务员,面容平和语气熟稔,倒像是我才是请客的主角。他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唤了杯果汁。

    服务员的动作很快。我搅着杯子里的吸管,想起前不久和长谷川空也是这般相对而坐,只是这氛围却是差了许多。

    他不说, 我也不说。用沉默来试探彼此的心里防线。

    他终是一咬牙,先开了口:“大叔是打算让我伪装成工藤新一么?”

    我说:“是。”

    他一愣,倒是没想到我那么干脆,片刻后,不正经的调侃:“走投无路,所以才不得不找我么?”

    “这方法成功把握最大。”

    他又沉默了。

    大抵是吃不透我的重视到底有多少,因此很难想出合适的说辞。

    他想了想,挪开身前的果汁,身体微微倾向我:“大叔请我帮忙可得先答应我的条件。”

    这大约便是打算赌上一把了,我沉静的说:“好。”

    “我很久以前就曾问过的那些——大叔一直不肯说的东西——有关我父亲的和那个组织的消息。”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大叔这次肯不肯告诉我了呢?”

    “可以。”

    “……”他猛地瞪大了眼,表情呆滞。

    我平静的饮下饮料。自始至终语调都是平缓的。

    黑羽快斗也机械的拿起杯子,和我不同,他直接凑在嘴边灌下一口。冰凉的液体让他本浑噩的大脑清醒了过来,他忽地摆出咄咄逼人的神情,同时加重了语气:“大叔,是真实的消息,而不是信口胡诌。你也知道我认识长谷川空……很多事情……”

    “没什么可瞒的。我的确认识盗一,相处过很长时间。”

    “第一个问题:你何来的认识我父亲的时间?据我所知你的档案非常完美,从小到大都有记录。”

    “档案动过手脚。”我很自然的把儿时的一部分真相挑了出来做为答案,简短有利更多的联想。

    他眯起眼:“修改了那么多档案?你接触的东西不少。”

    “长谷川空帮过我。”又是一句片面的真话。

    “你知道我父亲和组织的关系么?”

    我笑了:“知道,一颗叫做潘多拉的宝石。”他的眼睛一亮,显然对我的下文非常感兴趣。

    “也没什么。组织想要那宝石来做长生不老药,两者有了利益冲突于是就遭到追杀。”

    “为什么我父亲那么执着于那颗宝石?”

    我眼神暗了暗:“因为它涉及一个古老的研究。”

    黑羽快斗弯起唇角:“我父亲不可能无聊到用生命去支付追查一个与他无关的研究……这才是我的问题——为什么?”

    我动了动唇,想着该怎么淡化这个问题,却见他咧嘴一笑:“和大叔有关么?”

    我一怔:“这种结论……你未免说的太草率了。”

    “怎么说呢——总觉得,大叔因为我父亲才认识组织这种推论……有点不太对劲呢。我始终想不通大叔这一身的本事学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着,竖起一根手指:“长谷川空告诉我你们小时候认识,但你很早离开,我父亲为此还去找过你。接下来他就没说了。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小警察,为什么我父亲还要大费周折的寻找?你的身份定然很隐秘,难保不和组织黑帮之类的牵上关系。”

    “我受伤了。”我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推断。

    “哎?”

    “有人说,那块宝石是我活下来的关键。”

    黑羽快斗张着嘴巴,讶然的注视我许久,接着有些磕磕绊绊的说:“开、开什么玩笑……我父亲可是、可是追查了近十年……有什么伤……”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他失态的向我吼道。

    “因为我连我受伤了……也不知道。”

    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如你所想,有人骗了他,当然,也骗了我。”

    黑羽快斗似哭似笑,他张开双手,在空中无规则的抖动。他最终捧住自己脸,双手往后插入发间,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你说……我父亲为了一个谎言……一个谎言追查了近十年?!最后还生死不明?!一个谎言?!”

    他双手猛地重重捶在桌上:“别开玩笑了!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

    我木然的重复:“我不知道。”

    他霍得拉起我的衣领:“你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面无表情的捉住他的手甩开:“如果我知道,现在也不会这么坐在你面前。”

    黑羽快斗的眼眶发红,他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你这是冷静还是冷血。可是——如果真的是因为你所谓的受伤,即便是欺骗,那么你也是重要的诱因……你——”

    “这么快就站在道德高度来审判我了?”我嘲讽的挑起眉,“你太自以为是了。”

    “没错,我承认我自以为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但有一点我想说。正常的当事人绝不可能保持这样的冷静。是——有很多我不了解的过去。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才可以在我面前谈起黑羽盗一这个人时那么的冷静——或者——冷血。”

    我轻轻的将喝完了的玻璃杯放回桌上。相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闭上眼:“黑羽快斗,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他颓然的倒回自己座位,失神的盯着天花板,良久才喃喃道:“就因为这个?”

    几秒钟后他用手背覆住自己的眼,闷闷的说:“抱歉……我激动了。我总是忘了……那对于你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以前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都没了交谈的兴致。他或许还有很多疑问,然而我们就这么相对坐着,谁也没出声。

    我漠然的盯着玻璃杯上有些模糊的脸,忽然觉得,我其实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有人说高超的谎言是连自己也能骗过。但若是自己也对谎言深信不疑,那么有一天想要寻找真相,就会悲哀的发现你也找不到那由你藏起来的真相。

    为什么会那么冷静?

    我看着干净的双手,它在用餐前刚刚洗过,没沾染什么灰尘。这双手有着明显的皱纹,如果主人不出手,谁也想不到常年覆着人造皮的它蕴含着怎样的力量。

    我涩然的笑了笑。

    就像过去谁也没料到盗一会带给我这样的变化,八年过去,他不在脑海中浮现,我也差点记不起那曾经有过的刻入骨髓的感情。

    是不是有一天会变成,如果不刻意回想,我就忘了我爱着他这件事?

    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在时间面前,我永远给不了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黑羽快斗皱着眉,大约想打破这僵硬的气氛,只不过话没出口,我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号码是英理的。我不由的泛起不安。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英理带着哭腔的着急嗓音:“不好了!小兰被人袭击了!”

    =f=g=x=

    难以描摹挂断电话,坐上驶往医院的出租车的心情。

    大段的时间都在发呆,剩余的却并不是担心小兰此刻的安危——也许是她最终没有生命危险。

    黑羽快斗坐在我身旁。他提出一同前去,我自然不会拒绝,那本就是我的目的。

    我盯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想,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心软的少年,没要到足够的筹码就答应了帮忙。换做是我,肯定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谁能知道谈判的对方会不会遵守诺言呢?

    英理中途又打了个电话,她已经镇定下来,大致交代了小兰的情况。说是小兰在等电车的时候被人推下轨道,是柯南救了她。伤的不重,只是皮外伤,倒是柯南腹部中枪的伤口又有些开裂也在医院进行处理。

    “伤我不担心,但看来的确和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有人想要小兰的命。”她最后这么跟我说。

    我安慰她说先不要紧张,具体情况等我赶过去再细谈。她没有异议。

    挂断电话前,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兰有没有……对工藤新一的信息产生反应?”

    她大概一时间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才说:“我们还没到游乐园就出事了,所以……”

    我扫了眼身旁故作自然的黑羽快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就到。”

    还是米花药师野医院。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打了镇定剂,铃木园子和柯南也在她的病房,柯南还缠着绷带,一脸不甘心。

    我是先走进去的,黑羽快斗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迎着目暮惊异的目光进入众人视野。他在车上对发型做过简单处理,这会儿看上去活脱脱的另一个‘工藤新一’。

    显然‘工藤新一’的出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就算是英理也曾从小兰口中知道这位高中生侦探早就失踪很久了,此刻见到他也怔在原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铃木园子,她站在离门口最远的地方,却硬是迈了三大步凑到黑羽快斗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厉声问:“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小兰出事了那么久,你现在才出现!”

    他对这个场景大抵是打过腹稿,因此应付起来很是自如。我因而就收回了注意力,把关注点放回躺在床上沉睡的小兰身上。

    视线扫过床尾站着的柯南,他已经不再震惊了。

    他没有和别人一样盯着黑羽快斗,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神晦涩。

    我们没有在病房待多久,小兰还要休息,所以我们到外间商量接下去的治疗办法。

    “既然新一在了,那么小兰的失忆应该有可能恢复吧?”园子迫不及待第一个问。

    风户京介温和的摇头:“不能确定,但是熟悉的人对她的恢复是有帮助的。”他顿了顿,面露疑惑,“只是……难道这位工藤先生对于毛利小姐来说比她的父母还重要么?”

    我眼皮一跳,这个人……

    铃木园子被他这么一问,底气显然有些不足:“这……”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不管怎么样,也是个希望。那么就拜托你医生你帮忙做辅助治疗了。”

    “那是自然。”他说完和护士一起离开了走廊。

    我展开从英理手中取来的药品清单,浏览了一遍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这份清单让任何一个相同专业的医生来看都没有大问题。唯一有些违和的,是这个处方是极为保守,全以稳固病情不加重它为目的,没有一丝尝试性的治疗药物。

    这和刚才他的说法也吻合。

    尽管医生一般也会将最坏情况说出来,却不至于在刚刚有点希望时说这些消极的话。

    就像是……

    刻意降低家属的期望度。

    为什么这么做?

    我的脸沉了下去。难道小兰失忆与他的利益有挂钩吗?

    “叔叔,可不可以和我讲一下现场的情况?我想新一哥哥也一定很在意吧。”

    目暮一拍掌心:“对!新一,你来了正好,事到如今,这件案子已经不得不管下去了,小兰肯定看到了犯人的脸,所以才会有生命危险。”

    “新一哥哥,我们去现场吧,口述的和现场调查取证还是有区别的。”

    黑羽快斗看了我一眼:“也好。只是小兰这边……”

    “我留下来和英理照顾她就好。”我说。

    柯南迅速的插话:“叔叔你当时也是目击者之一,应该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把我拖过去。

    目暮和高木听了觉得有理也看向我。我依然摇头:“我不去了,小兰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柯南大约还是不甘心,可目暮和高木都已经起身,他无法只好跟上。

    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我掏出手机:“长谷川么?帮我查一下风户京介。”说完便挂了电话,转身返回病房。

    可我只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英理静静的伫立在不远处,微低着头,刘海挡住了大半的眼。

    我的手一滞才将手机放回衣袋。这么近的距离,她定然是听到了我的话。

    没想到我的警觉性已经低到这种程度,连一个人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我心下苦笑。这样的场景……能说什么?

    彼此静默了许久,我才在恍惚间听到她淡淡开口:“小五郎,我们可以谈谈么?”

    我嗯了声,和她并肩走到走廊的座椅上,两个人并排坐好。

    她没有问我长谷川是谁,也没问我为什么要查风户京介。她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虚浮:“虽说上次才刚在医院见过……可是总觉得已经很久没见了。”

    我抿了抿嘴,无端的心绪有些不稳:“是很久了。”

    “小五郎,我有时候发现会想不起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离家出走。”她笑了笑,“总觉得,除了看不惯你挑剔我的料理,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是么?”

    “我们分居有十年了吧……说不出,这种感觉这几年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大概时间过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她顿了顿才续道,“不过这次见面又有了仿佛回到十年前的某一天的错觉。”

    “就像突然间发现……你变得非常陌生……我怎么也不认得了。”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从肺部抽走了。

    无疑,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有着不下于名侦探的出色洞察力。善于推理,发掘真相。

    我想起和她一起生活过的八年多时间,即便是那时候的我都暗暗佩服于她的细心。

    我发现我听到这句话并不吃惊,而是有种奇怪的理所当然。

    谁说不是呢?

    抛开那些玩耍嬉戏般的借口,十年前那几乎由我一手推动的分居的真相……简单得直白。

    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

    ——心虚。

    十年前的我对着十年前的妃英理——心虚了。

    如同她所说的,她觉察到我的陌生,觉察到我与她青梅竹马的细微不同……

    彼时和盗一的事还未有什么进展,正处在一个类似于转折期的阶段,我的注意力都被它吸引,等回过味才警惕起她的茫然。

    当机立断的决心解决这个问题。

    借着她被绑匪劫持受的伤,装成愣头青在私下里和她吵了一架。把那些好意和真心裹上有些刺人的话让她心生怨气,利用生活里累积的小摩擦刻意的磨光她的耐心。

    她那么骄傲的自尊在怨气累积到临界点时,毫不掩饰的爆发了出来。

    于是离家出走。

    说是说离家出走,最开始也只是和我赌气。只带了必要的换洗衣服就躲到律师所去。

    那时候她还没有自己的房,就只有一张律师所午休用的小休息室,她就在那简陋的房子里住下,等我服软找她道歉。

    可她等了半个月都没等到我。

    我没去找她,任小兰哭得昏天暗地。借口不需要格外找,一张警局发的离职信很容易就能够解释。

    我还记得半个月后的一天,我从沙发上爬起来就看到她把里屋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的一干二净,哭花了眼的小兰怯生生的立在一旁。她蹲下身,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小兰脸上沾的眼泪,就头也不回离开,重重甩上了门。

    比起我的颓废,她大概更看不惯我对小兰的遗忘。但当时小兰选择留下来陪我,大约因此感到很气愤,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甚至连电话联系都断绝了。

    到了后来,我开了家侦探事务所,接了几个小案子慢慢的能自给自足,这才渐渐暖和了些许的关系。

    日子也就这么过,她不在,小兰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家划为私人空间去思念另一个人。

    我对不起她。

    我杀了她爱的人,编织了巨大的谎言,占用了她最美的年华,然后又亲手打破了虚弱的幸福。

    而她交付了青春,为我生儿育女,从事不熟悉的职业,在分居后依然竭力维持微薄的默契。

    我可以推脱说那八年里我是个合格的丈夫,虽然外表装的大大咧咧,关键时候的体贴关心一点不少。我会在凌晨三点背她上医院看病,守在病房几天几夜不休息;我也会帮她四处求人,打点她不知道的警界法律界的人脉。

    是的,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好,让她觉得无懈可击,甚至会控制合适的吵架次数增添年少夫妻的乐趣。

    但有一点不能否认,她爱了我大半辈子。

    ——而我却从未爱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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