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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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归座点头称是,把酒更盏,反正烽烟已过。伍次友说道:“好,我就接着说这应考举子的没意思。说到没意思,柳河东说:凡吏之食于士者,盖民之役。既然做官是当百姓的奴才,就不该怕操心怕吃苦。”玄烨听了笑问:“我倒听说,百官都是皇上的奴才,怎么先生倒说是百姓的奴才呢?”

    伍次友笑道:“天子之命系于民命,相比起来,还是民命重的。谁得了民心,江山便稳了;谁失了民心,凭你天子皇上,也是兔尾难长!”魏定国听了脸上不禁变色。他转过脸朝玄烨看看,见玄烨专心致志地听讲,并无厌色,便放下心来。

    伍次友笑道:“咱们还是说功名。自古以来,选士之法,变了几变。由乡选制改为九品官人之法,由九品官人法又改为今之科举制。在先古之时,士子尚可傲公卿,游列国,说诸侯,择主而从。自唐开科举,风气大变,尚空谈,轻实务,文风浮泛,士品也日下,既无安民之志,又无治国之才,图虚名、求俸禄者日多。朝廷以此取士,欲求国富民强安能得哉!”

    伍次友端起何桂柱刚斟上的一杯热酒,越发红光满面,笑道:“便以士子入闱这事来说,就有七似。”

    玄烨听得有趣,也吃了一口酒呛得小脸通红问道:“哪'七似'呢?”伍次友扳着指头道:“宣城梅耦长先生曾对我讲,秀才入闱,初入时,赤足提篮,似丐;唱名入闱,帘官喝骂,皂隶斥责,似囚;进了号房,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冻僵的蜜蜂;考完出场,神情恍惚,天地变色,似出笼之病鸟……”

    玄烨苦笑暗道:此人颇有才华却举止癫狂,真的是有些愤世妒俗,可是这人看着也聪明,不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听到这里,有人已笑出声来,他是过来人,自然深得其中况味。伍次友又扳下小指道:“归了下处等候消息,如坐针毡,梦不得安,似猴子被系于绳;一旦榜上无名,神色猝变,如丧考妣;事隔不久,气平技痒复又衔木营巢,似抱破卵之鸠,这便是七似了!”

    众人听得入神,先是觉得好笑,后来却又不知怎地笑不出来。半晌,魏定国才笑道:“先生为此等人画像,真可谓是维妙维肖,入木三分!”玄烨也笑道:“听先生这番话,倒令人大失所望,从这'七似'里要寻出周公、伊尹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之后伍次友谈笑了一阵子,突然愤愤的说起鳌拜的不是,众人要拉住他,可伍次友已经有些醉了,自顾自的说:“实话!鳌拜便是当今国贼,鳌拜不死,清室永无太平之日!”

    玄烨看着席上之人脸色一僵,便知道这伙串供的人本无意在此刻议论鳌拜的是非,于是笑问:“鳌拜从龙入关,功劳卓著,怎么先生倒以为他是国贼?”

    伍次友已是醉眼迷离,见这孩子盘根问底,像个小大人,倒觉有趣。便应口笑道:“自古权臣,哪个没有功劳?乱国之臣,非国贼而何?残民利己,非民贼而何!”说着便用手指着一人对魏定国道:“就说你这表台吧,好端端的一个殷实人家,如今被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个圈地之法,实在害人不浅。北京城里乞丐成群,城外却是千里沃野成了狐兔之乡!此次朝廷策试,我不过痛陈圈地之弊。就被断了功名。”

    玄烨正听得入神,就见一个女子走过来说:“伍先生,你又喝醉了乱说话。”

    他放眼过去正是汀兰,伍次友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所以故意假装醉酒说:“行了,我。”他说醉就醉,汀兰笑着说:“大家帮帮忙,把这疯疯癫癫的伍先生送回去。”

    玄烨把汀兰叫过来笑问:“这伍先生是谁?”

    “是我家格格的教习,学问不错,人有点狂。”汀兰一笑言道,玄烨笑骂道:“兰妃不过死了不足三日,你到你家格格叫得亲切,好了跟我回宫。”

    汀兰先是脸色一僵,后尔淡笑说:“奴婢遵旨。”

    汀兰上了玄烨的马车,已经过了子时,玄烨笑问:“这大婚怎么来的这么快,我不及考虑,老佛爷就下旨了。”

    “三阿哥什么也不要问,就看明天早朝拿得到那颗人头否?”汀兰轻笑着说。

    “布拉格的人头,我看差不多,但他的兵给谁?”玄烨冷声问。

    “这就不用阿哥担心了。”汀兰那长长地柳眉轻轻地挑了一下,清澈明亮的瞳孔中闪出一丝冷冽的艳色。

    “太后会安排的,但我的意思给索额图,不要给明珠,因为明珠要看着内务府。”玄烨苦笑,汀兰默而不语,这次她本就说多了。

    “你对赫舍里了解多少?老佛爷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把她送给富察横?”玄烨笑着问,汀兰浅笑言道:“阿哥若想知道,该去问素心和安琪儿,奴婢跟格格日子尚浅,年龄差了又不少,所以奴婢知之不多。”

    “那回宫以后你把安琪儿和素心叫到我那里,还有魏定国你吩咐重华殿的人,看住福晋不许她踏出宫门一步,也不许富察家的人来看,一定要三召回门,另外告诉福晋,就说我阿玛重病我去看他了,明个一早我带她去木兰围场,让她早点休息。”玄烨心里打着鼓吩咐侍卫说,这富察兰萱温婉可人,样貌绝色,要是没有赫舍里,自己一定会很喜欢她,可是偏偏有了赫舍里,这心就悬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阿哥,我看您不用特地传唤她们,你还不如明个问格格。”汀兰笑了笑,她害怕素心安琪儿不知分寸在说错什么言语。

    “她那个玲珑心肝我是惹不得的,所以你还是给我把人叫来,你们格格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玄烨笑着问,这汀兰回答道:“奴婢也不知道。”

    ***

    入夜的时候,翠微居的厢房的门被推开了,赫舍里撩开帘子,扮作多伦多了卓不凡低声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突然间剑光闪过,卓不凡夺了那人的剑,再一看又是一个多伦多,孝庄脸色一变,在暗夜中烛火被吹灭了,那人冷声说:“你是谁?居然敢冒充本座。”

    “我是假的没错,尊驾也不是真的。”卓不凡撕下那人的人皮面具,一看手有些发抖,居然是他的七弟开山虎。

    “你要杀就杀吧,的确是我背叛你,可是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开山虎冷声说道。

    “我早该知道是你,你说吧,你是受谁之命来此行刺的?”卓不凡笑问。

    “无人指使。”开山虎迅速咬舌自尽。而后孝庄对赫舍里言道:“你在乾清宫外面候着。有什么动静告诉哀家,你看他传召的是曹化成还是范承谟?福林说的话你要记住,一个字也不拉的告诉哀家。”孝庄太后说完拂袖而去,

    赫舍利看、只觉得心中乌云压顶,风声鹤唳,身子颤了一下点头道:“奴婢遵命。”

    尔后她直直的站在乾清宫外。就听见首领太监喊道:“奉上谕,宣范承谟见驾。”

    赫舍里自然不知道苏麻拉姑是哪一个,不过很明显了,这总管太监是太后的人,于是赫舍里低头说:“是的,总管,您真是慧眼,奴婢什么也瞒不过您。”

    这时候范承谟走到殿外,他不过四十开外,可惜已经白发苍苍,赫舍利心里一愣心道:那不成真的要立遗诏了?“老臣范承谟参恭请圣安。”这个戴着顶戴花翎的汉臣跪倒。

    “起来吧。坐在那边墩上,范先生你是看着福临长大的,今个你送福临走。”顺治轻轻地笑了。

    范承谟慢慢跪起左腿,右手打了个千儿,躬身退至右首一条矮几旁,欠着屁股半坐在青瓷雕花鼓墩上:‘皇上夤夜召臣,不知有何圣谕?‘

    顺治呷了一口茶,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口里说道:"朕以德薄能鲜之身入继大统,至今已十八年了。自亲政以来,无论用人行政,纲纪法度,比起太祖太宗,实在差得很远。一统天下之后,一天天被汉人牵着鼻子走,以致国运不臻,民生多艰,这是朕的第一罪。"

    苦肉计是天下君王的惯用把戏,骗了一代又一代的忠臣之心。

    听到这里,范承谟惶恐地站了起来,忘形之间,笔上的墨汁淋得满袖皆是。他忽然觉得失礼,又急忙跪下启奏:"皇上冲龄践祚,外息狼烟,内靖奸权,入关定鼎,掩有华夏,建万世不拔之基业。偶有不治,皆因海内粗定,不及休养之故。圣上此言,臣不敢书!"

    “你写吧,本就是实话,当皇帝也惨,范先生,你成全朕让朕临死说几句实话,实话跟你说,朕得的病不大光彩,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放请你真实记录。”

    “皇上春秋鼎盛,怎会有如此念头?”范承谟匍匐在地。

    “朕还那句话,万岁,万岁,古今帝王就没一个万岁,你起来吧。”顺治一笑言道。

    他的镇静使范承谟感到一阵恐惧,便惊惶地起身归座,定了定神,写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顺治接着说:"先帝大行时,朕不过六龄顽童,没有为他老人家尽过一天孝道。我原想好好儿侍奉皇太后,补一补这点遗憾───"他哽咽住了,从榻上拽一方丝绢帕,拭了一下眼睛,"现在,朕要长违膝下,反使皇太后为朕悲伤……‘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听到这里,范承谟惶恐地站了起来,忘形之间,笔上的墨汁淋得满袖皆是。他忽然觉得失礼,又急忙跪下启奏:"皇上冲龄践祚,外息狼烟,内靖奸权,入关定鼎,掩有华夏,建万世不拔之基业。偶有不治,皆因海内粗定,不及休养之故。圣上此言,臣不敢书!"

    顺治心中笑道:我活着就没罪,死了有罪,你们又能怎么样呢?戏得唱完了。赫舍里听罢偷偷地从养心殿溜出来,那太监总管笑着在门口对她言道:“御辇准备好了,小德子给格格挑灯。”

    “有劳公公了。”赫舍里淡然地回答,就听见这太监笑着说:“格格祖上有德,大喜了,索中堂被封做一等公”

    赫舍里一惊心道:荣宠也未必是好事情,说不定不是黄裳元吉是亢龙有悔,赫舍利心道这易经里的几句话一直流传到今天,自古功高赫主这,没有一个不是亢龙有悔龙战于野的。所以就该知进退,于是低声说:“我算什么格格,您就笑话我吧,什么大喜,要有大喜也得感谢老佛爷三阿哥,要不是他们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总管葛泽看了这一身墨青色七品太监服饰的赫舍里,轻轻地一笑言道:“格格,老佛爷还在等着您,你赶紧去吧。”

    赫舍里看着已经快到黎明的天空,天空的青色薄雾中有一片浅红。看来就要天亮了,这一夜好漫长。

    赫舍里上了这御辇,轻轻地浅笑言道:“总管,我去了。”

    葛泽点头笑道:“奴才恭送格格。”心中暗道: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机倒是八面玲珑,只是还是轻嫩了一些,怎么就敢冒失的来到养心殿呢,要不是三阿哥拦住侍卫,告诉老佛爷,这会子早给扔去宗人府了。

    顺治一笑道:“戏演完了。你也该回去禀报太皇太后,顺治爷驾崩了,我就不再是朕,跟大师前往五台山出家了。阿弥陀佛。”随着一声佛号传出这位毁誉参半的帝王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躲在暗处的三阿哥玄烨咬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哭泣着,这个世界似乎每天都在剥夺他的幸福,若有一天君临天下他要所有自己失去的东西回来。

    可是失去的就永远回不来了。赫舍利见了孝庄太后就被送出了宫,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什么味道。

    回去之后,玛父索尼为了一遍始末,赫舍利说罢,索尼就送她去跟伍次友读书。

    顺治爷驾崩了,他终于登基了。他不再是玄烨而是康熙,养心殿的灵堂如今就在眼前浮动,好像还是昨日的事情。

    一床陀罗经被,黄缎面上用金线织满了梵字经文,一袭一袭铺盖在皇帝的梓宫───金匮之中。安息香插在灵柩前的一尊鎏金宣德炉内,细如游丝的青烟缭绕在殿内,宣告它的主人灵魂已升到三界之外。一道懿传,文武百官都摘掉了披拂在大帽子上的红缨子。礼部堂官早拟了新皇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先成服,再颁遗诏,举行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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