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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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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小哥们几个,脑门子冒着细汗,腿也跪麻了,手也叫雪水拔得通红拔凉,手指头隐隐的像虫子咬的痛。土狗子喘着粗气,一屁股排在柴草地上,张嘴哈着手,“妈的,这熊活,哪是人干的。手拔得直儿直儿的!这仨小子,闭目哈哧地喊疼,冻梨是缓过来了,也够他仨喝一壶的。”土拨鼠从棉袄兜里抠抠出半截卷的喇叭桶烟头,叼在嘴上,管牛二爹要火点着抽上,喷着旱烟难闻的辣味,“这仨小子命大福也大,碰上咱们好心的救星了。要不叫那大冰埃子拍死。要不冻死在冰上。水浪一咕哝,他妈包冰饺子了。”二娃齉着一鼻孔的鼻涕说:“老天爷就这么安排的,啥命大福大的?你不碰上他仨,你就不是好心人了?这人心好坏呀,那得看你爹掐家伙,揍你时心正不正?”牛二妈教训的给一嗓子,“二娃,你别下道啊?”二娃缩下脖儿说:“婶子这也是真事儿。你看土拨鼠他爹会点儿铆钉活,一下子就铆出一对双棒儿。牛叔呢,种地净出瞎苞米。牛二哥身上那小子,也刚满月就乌糜了。”牛二爹随手拿烟袋锅子,照二娃头就是一下子,“脓歪玩意儿,那你呢?王八犊子!”大伙哄然大笑。

    牛二细细地拿块抹布擦拭吉德的两脚,发现脚面子冻了几个水灵灵灯笼果大小的水泡,就问他爹,“这水泡咋整啊,挤破了?”牛二爹拿过针线簸拉,在线板上拔下带线的针,从水泡这边插进去,那边穿出,拿剪子剪断线,“水泡不能挤破,得拿这线一点儿一点的往出引,慢慢就干瘪了,再把线抽出来。这样做,不峱复,省得化脓。来,二呀,照这样整。”牛二接过针线,敬佩的瞅一眼他爹,手哆哆嗦嗦的照脚丫儿画鞋样,“干啥都有学问,我试试!”

    “哭了,哭啥呀?”大丫儿饮吉德姜汤,发现吉德眼角流下了泪水,“大哥,别这样儿,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妹子!”吉德抽煽着鼻翅儿,慢慢睁开眼,瞅着大丫儿,“俺哥仨一个闯关东的,受此大恩,心里不是滋味。”

    “出门在外,谁没个灾没个难的?”大丫儿瞅着吉德说:“要谢,你也别谢我,是我哥跟几个小穷哥们救的你们。”

    吉德抬起头,拿两手往起支撑身子。大丫儿跪着身,在吉德背后拿两手搭肩往起扶,吉德坐起来,大丫儿拿挺实又软软的胸脯贴住吉德后身,怕坐不稳倒了。吉德拿红红的双眼,挲摸一圈,双唇颤抖地说:“俺叫吉德。”又指吉增和吉盛说:“憨墩的叫吉增,老二。”吉增听有人叫他,睁开眼,“这是哪哈呀,折折腾腾的,谁叫俺?”说着,蜷曲腿,亮开两胳膞,要起来,“哎哟俺的两脚咋这疼啊,刀拉似的?”吉德扭头说:“那个小点儿的,柳条个儿,叫吉盛,……”土狗子抢吉德的话,大嗓门说:“是老三。我背回来的。”土拨鼠说:“哥你咋净揽功呢,我还背了?”牛二说:“你是背了,是谁撂到道边儿草垛的?”土拨鼠哼声扭过头去。

    吉德接着说:“俺们是山东黄县人。俺哥仨是到这哈黑龙镇找俺大舅的。”牛二说:“啊,这是牛家围子,离黑龙镇不到十里地。我叫牛二,十八了。你比我们哥们七个都大。”又指爹妈介绍了,“你身后那是我妹子,十六了,叫大丫儿,还没起大名呢。那两像鼠脸儿的,是双棒儿。大的叫土狗子,小的叫土拨鼠;老淌面条(鼻涕)那个,叫二娃。他家有十个大青乖子(青蛙),一色带把的;那老笑嘻嘻的,叫小乐。乐天派,是个皮子;那文静点儿的,叫冬至,是我们哥们中的秀才,念几年先生;那高个儿膀汉,有黑牙痣子的,叫程小二。我跟他们是哥们,光腚尿尿和泥玩长大的,从没分过手。”牛二爹说:“二呀,他仨这样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往后再唠。先弄到炕上,衣服都脱了,拿烧酒搓搓,去去烧。再叫你妈熬些小米粥,稀溜溜的不伤胃。大丫儿,你把他仨脱下的衣裳弄干了,连巴上。”

    小哥仨离黑龙镇大舅家,近在咫尺如天涯,心急如焚,也得焚琴煮鹤,在牛二家住了下来,静心养伤养病。这次冒险,可叫小哥仨吃尽了苦头,心身受到严重摧残。高烧不退,腿脚肿胀得还不敢挨地儿,更主要是这场生死的惊吓,叫他们心里一时难以平复愈合。吉德唉声叹气,老后怕的后悔;吉增心情焦躁,脚一疼就骂人;吉盛心焦,老从噩梦中惊醒,哭鼻子。

    庄户人靠天吃饭,老天爷不睁眼,种啥也白搭。牛二家虽然家境挺好,但今年摊上涝灾的年景,十成九不收,不说捉襟见肘,也显得不富余,还算过得去,尽量拿出家里好嚼裹,调样儿的做给小哥仨吃了补身子。今儿个杀鸡,明儿宰羊的,叫小哥仨躺在火炕上实在过意不去。牛二看小哥仨高烧用啥土法整治也不退,着急上火,就和土狗子跑去南屯姜家围子请来老郎中,瞧看了病,说是由惊吓引起的高烧,再加上冻饿,服几付药就没事儿了。牛二跟老郎中去抓了药,吃了汤药,烧也渐渐退了。腿脚的冻伤,每晚拿茄子杆儿熬的热乎水泡脚,也慢慢恢复。

    一帮小哥们猫冬没事儿,整天价围前围后的和小哥仨糗在一起穷疯瞎闹,没个正形的。左邻右舍的街坊,听说牛二一帮小子,从江边儿救回来漂流的仨关里小子,也来趴窗望门看热闹。李寡妇心奇又心悸的领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进屋看了看小哥仨,抹着眼泪蒿子跟牛二妈走出屋,磨叽,“这是交运,祖坟风水好,人家积德了。瞅咱家那死鬼,惨瞎的蹬腿去了,撇下大小的一窝子,这日子咋熬啊?”牛二妈拉李寡妇回了个个儿屋里,叫李寡妇坐在炕沿上,劝说:“往前走一步吧!这两三个孩子还小,要吃要喝的,靠你一个娘们家,咋能撑得起这破家呀?你要点头,我叫人给你踅摸着,有合适的,就迈一步。不为个个儿想,也得替孩子想不是?”李寡妇点头说:“也是。嫂子你瞧着办吧!咱娘们脸也不是为一个死鬼爷们预备的,死守着个魂过,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嫂子,那我等你回话。”

    “回啥话,熬不住啦?”牛二妈扭头回身,笑骂:“该死的快嘴婆,吓人唬咧的呢?”外号叫快嘴婆的杜婶,叼个大烟袋扭腚搭挲的进屋,抹屁股上炕,抿盘大腿坐下来说:“没亏心事儿你唬咧啥,又没撞鬼碰神的?李家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你走一步容易,脸一捂,胯子一擗,楔子一醢,人就改了姓,是人家的人了,跟老李家没缸没碴儿了。你想过没有,等你瘪咕了,咱这旮儿风俗是要跟原配并骨的。你装别人家一肚子的熊嘎渣儿,咋还有脸再和你家李大胆并骨呀?就并骨了,也得叫李大胆从棺材里把你踹出去,成为没人要的孤魂野鬼,下不了十八层地狱,也上不了天堂,你还咋脱生,连掉进猪圈脱生个猪八戒都妄想没指望?你说你活在世上拿屁股当脸,那肉厚,又臭,扛造!你不怕臊,臊的是李姓家的脸。牛二妈,你也别黄皮子给鸡拜年,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吧?别以为搬走槽子,就能拴住叫槽的驴!”李寡妇听了说:“快嘴婆,你少扯那个驴唇不对马嘴的没影事儿?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可是门前没挂破鞋,招猫惹狗的。谁看咱难,帮一把拉一把的,那也是脸上不藏虱子,光明正大的。就拿牛大哥说吧,他可没少往咱家出溜,帮咱趟趟地、扒扒炕、抹抹墙、拉拉草,那你说我们有啥事儿了?那玩意儿男女一挨身溜上缝,那玩意儿不能藏不能掖的,我还能生能产的,你看我显过怀吗?你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我熬这两年也没个盼头,嫂子说走一步,我看也行。啥黄皮子给鸡拜年,嫂子没你快嘴婆那么邪性,歪三㧟四的,压根儿就没往那上想?”

    牛二妈的心思,都叫这两娘们说着了,脸一红,扯过炕上的簸拉,抓把毛嗑给李寡妇的小丫头,忙岔开说:“快嘴婆,你看那仨小子没啥大事儿了吧?”快嘴婆吧哒一口烟说:“我看那三小子是冲着点儿啥,夜里睡不老实,老毛愣。你说那江里,这些年还少背冤的死鬼呀?说不准,兴许是李大胆,牵魂叫你家牛二那帮小子救的他仨呢,来报答牛二爹这两年照顾他老婆孩子的份上。你家自打那要账鬼老大月壳儿里死了,死鬼压的,人丁稀楞,你肚子又不争气,干碗儿的一根独油捻子,这天上掉下来仨活宝,托送子娘娘的福吧,白捡仨干儿子。你说这不是命,要不咋那么寸?”李寡妇听了毛骨悚然,抹着脸说:“你可别血楞了,我头发茬儿都酥酥竖起来了。”牛二妈听了心安神定的说:“那可倒好了,鬼都知恩图报,我还放心了!那你看那老三咋整治整治呢,毛毛愣愣的?”快嘴婆说:“咋整治?可也没啥大事儿。我回去,下晚黑儿给仙儿上上香,烧点儿纸儿,念道念道,也就好了。”牛二妈说:“我说嘛,看那三儿脸老煞白的,丢魂落魄的,也拿他衣服扣在盆子里叫过魂儿,我没道行,白扯了。你要还不来,我还想去找南屯姜家围子黄半仙跳跳大神,整治整治呢。”快嘴婆说:“嗯,啥大不了的,用不着整那么大动静?这点儿小病小灾的,我就拾叨了。哎,牛二妈,我瞅你俩口子这么上心,待敬跟儿子似的,顺坡骡马,还有吃肉的心思?”牛二妈抓把毛嗑嗑着说:“咱面箩碰在锅杈上了,你不搅和也糊涂,差啥不搅和叫它糊了锅呢,那对牛二脸上也不好看不?我跟牛二爹是糊涂庙糊涂神,拿个个儿心比人心,都是孩子,大老远的,父母不在跟前,趟上这事儿,遇上了能瞪眼儿瞅着?再说跟牛二还挺投缘的,小孩子路长着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小孩子嘎搭去呗!有心的呢,不忘了念想,是穷是富,咱不图稀个啥,打这往后把这旯儿当个家,叔婶的一叫,我也就心亮敞了。”李寡妇说:“这仨小子提溜出来哪个都不错,准有出息。我相中还是那漂漂亮亮的老大,眼睛不大,长的配衬,眼里还有荷,准猫窝里出息个豹!”快嘴婆在炕沿儿上搕打下烟袋,说李寡妇,“你克夫的命,罢园的瓜,还有相中谁的福了?你不找,心里也早长草了。我看你呀,眼目前就是这么个光景,想着瓜,看不着瓜,不知那瓜有多甜呢!看着瓜,摸不着瓜,猫抓心的想吃瓜。摸着瓜,吃不着瓜,那才干着急,想连汤带水的全嚼巴了。吃着瓜了,才知道跑肚拉稀的不是滋味了。”李寡妇说:“你绕一大街的话,还是叫我不找呗?”快嘴婆说:“老景讲了,好马不备二鞍,好女不嫁二夫。按咱易经说,五行你占两行,火,木。两克的命。找你得后悔一辈,下辈子个个儿就往火坑里跳了。女人一棵树吊死的命,你殃死一个了,还想烀死一个,那你还嫁谁去,谁敢再要了?那还不如当初了,人心中弄个贞节牌坊。”李寡妇说:“我整那破玩意儿呢,又不当柴火烧?”大丫儿进屋来拿给小哥仨炕在北炕的衣裤,冲快嘴婆笑笑就出去了。快嘴婆神叨叨地说:“牛二妈,我看大丫儿呀,你要叫人戳脊梁骨。那倒不是大丫儿扯仨挂俩的不正经,瞎搞!是不要名份,依青灯听木鱼儿。”牛二妈说:“这话咋说呢,做小啊?”快嘴婆说:“那也不是。得应在一个‘情’字上。你看那老大的眼光里,闪闪的就是个情种脱生。”牛二妈说:“你老母猪嘴巴子,乱啃啥,净瞎扯!啥‘情’啊?整景!男的、女的,被头一搭,那事儿一捅咕,过日子呗!你没事儿,别老抽抽的,都快抽风了,逮谁整治谁,半拉子半仙,还蹬蒲团搧呼上神龛了呢?撂下烟袋,嗑毛嗑吧你!”快嘴婆咂咂嘴,“你看看,没戴辔头,你到尥上蹶子了?这真是的,毛嗑还没等嗑呢,就自个儿蹦出个臭虫来,啥人儿都有?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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