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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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邪风呃雨欻至,咣咣”的砸门,老掌柜的扯着嗓子喊:“砸啥门呐?几个逃荒的孩崽子,穷的****儿挂铃铛——叮当响!三爷你就高抬抬手得了,哪不弄俩子儿,何必在这几个穷棒子身上刮油水呢?我是发善心,可怜他们才叫住下的,房钱都没处收。可怜巴巴的,三爷,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份上,就放他们一马吧?”一个公鸭嗓儿,梃着舌头吵吵,“金掌柜的,你虽‘里大兴[门外汉]’不在道,咱们爷们都是在‘码头[地盘]’上混的人,‘靠牌头[黑帮切口话:借助别人力量]’,不是三爷我不给你面子,咱爷们‘碰到钉子[遇见对头]’了?这仨小子忒壳物了,‘找皮绊[寻事生非]’,不叫个玩意儿,连门都不开,叫三爷我的人‘丢拖[丢点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啊?癞蛤蟆带肚兜兜儿,装童子啊?我三爷倒要看看这林子大是个啥鸟,还敢撑三爷我的脸?金掌柜开门,别叫我费事儿,‘花起来[捆绑人]’?”

    门咣当开了,老掌柜的迎着,三爷‘树上火[身上衣服阔绰]’,身穿‘蓑衣大蓬[皮袍]’,外套‘穿心子[马甲]’,双眉上翘,吹胡子乜瞪眼,气势汹汹地叉个腰,嘴上‘开花[骂人]’,“他奶奶个**熊的,小刁猴儿、二马脸、三麻子,‘站拢(叫人集在一堆儿)’了,‘报赤壁[复仇]’,把那仨小子给我先‘霸[欧打]’后骟了!这要不收拾收拾,往后还不翻天呐?这帮‘小嘴子’就得趴窝当老抱子,谁养谁呀,三爷我还吃啥喝啥?动手!”老掌柜的不慌不忙,谔谔地说:“慢!三爷,我摆个平。这都啥时辰了这都?店铺里的男客,都叫你的人哄着睡下了。这三更半夜的,你大呼小叫的闹大了不好,客啥的没玩儿好,倒吓出一身毛病来,往后这生意还咋做?我的生意砸了,你养这帮‘小嘴子’,还不咕咕的干挓挲翅膀叫你采蛋儿呀?干养着你忙活得过来吗你?咱俩儿,虽两股道跑的车,但做的都是生意。你是两手攥空拳,铁公鸡一毛不拔,挣的是胳膊粗力气大使横的钱?一手是你归拢咯咯叫的‘小嘴子’,一手是借我这块宝地当鸡窝,你呢是啥也不费就来钱?咱们不敢惹你,给足你的面子,搅和就搅和呗,你也不能老拿软柿子捏,互相得有个体量吧?商不同,不成谋,谁叫人就长那么一个窟窿,还得拿棍儿搁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才是没拨离盖遭那跪的罪呢?挨骂不讨好,还叫你整治着,一天吓个好歹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警察、大兵啥的,一来砸蛤蟆油,还得我出嘴搭钱?崩豆大家吃,砸锅我一个人兜着,那我还不够江湖?三爷,今晚黑儿这事儿呢,不愿客不拉瓤,也不愿你那‘小嘴子’不趴窝,事出有因,那仨小子实在太穷了,晚饭还跟我蹭的呢?看这样好不,大冷天儿,你三爷来一趟也不易,还气的够呛,我破费五块大洋,给弟兄们打酒暖暖身子,咋样儿?”三爷斜愣斜愣地说:“你金掌柜的‘叫粉子[解释误会]’,咱能咋样儿?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还得金掌柜的开恩,要我上哪找这不花钱又挣钱的地界呀?看你‘叫梁子[调和息争]’和咱们的交情,先饶了那三个小黄县,下不为例啊?”老掌柜的䞍情地说:“谢三爷了。”

    “哗啦啦”,够买几袋子洋白面的五块大洋,带走了吉德哥仨的噩运,店里也恢复了平静,只有断断续继地传来的鼾声和馇咕声。

    小哥仨叫黑帮问罪的吵闹声惊醒后,听见发生的事情,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吉盛像煮熟大虾米一样,佝偻在被窝里,大气儿不敢喘一口,还憋了一吹蓬(膀胱)的尿水,胀得横痃(xuan)一阵阵的疼痛,“小二哥”筋淋筋淋的老想打开尿道闸门,眼瞅着就有决堤的危险。他筋着鼻子,紧锁眉头,对着黑魆魆(xu)中的吉德哑嗓子问:“大哥,咋样了?”吉德耳贴门缝儿,嘴朝吉盛小声说:“拿钱走了!”吉增打个没亮的灯笼,“嗵”的把个破铜脸盆子摔在炕里的被花上,“这是没进屋门,这要进来,俺一铜盆子,照他头上醢下去,就叫铜盆子变成套包,拴上这畜生当驴骑……”吉增气冲冲地坐在炕沿上,吉盛惨头骟脸的嚷嚷:“俺有一吓就憋不住的毛病,要尿炕啦俺!”吉增摸睁瞎的摸回铜盆儿,踮着光脚丫子,够着吉盛堆缩的黑影一杵,吉盛“哎哟娘啊”的说:“二哥,你服侍俺别赌气呀,照哪杵呀你,杵得俺鼻子酸疼酸疼的。做好心人,也别先伤人哪?这给人家地瓜,还不扒皮儿?二哥,接准点儿,俺不敢挪动,一挪动尿就会从嗓子眼里喷出来了?”吉增觉得吉盛又好气又好笑,净耍老疙瘩自来娇脾气,无奈又可怜,“尿!要饭还嫌馊?”吉盛跪在被窝里,眼瞅吉增粗墩的黑影,梗脖儿挺肚的对准铜盆儿,矜持的越急越尿不出来,吉增追催得如害闭癃病的吉盛苦个脸直想哭,他一较劲,“吱”一声嗤出体外,嗤在吉增手上,吉增一惊,又不敢挪动,只有忍辱负重的硬挺,“哗哗”嗤铜盆子声,赶上大铜瓮响了,“老三,你尿性,也别拿铜盆子撒气呀,它也没招没惹你?”吉盛呲个牙,“还没招没惹俺呢?瞅憋啥小样儿了,你再不拿来盆子,俺就尿被窝了?哎呀,谁要得尿憋病,这一惊一乍的,准能治愈喽!”吉增说:“哎呀你别嘚咕了,快尿吧!这个臊,都打鼻子。憋的死样儿,不血呼打掌的啦?就那样,你咋没搁嗓葫芦喷出来呢?这要等那俩玩意儿一进门,你还不嗤他个倒仰啊,还至于吓成那熊色样儿,熊蛋包?”吉盛脸色平和地说:“二哥,别催呀,这俺都过意不去了叫你这个?你越催俺越急,越急尿的越细,越尿慢了。啊,啥叫尿憋、尿急呀,真是不差救火呀这个?哎呀二哥,真舒服!俺尿急你送盆,多谢了!嘻嘻,小弟叫小二哥给你鞠躬了!一鞠躬……”吉增光个上身冻得浑身直哆嗦,“呱”照吉盛屁股来一巴掌,“你有完没完了,破草帽晒脸?人家对你咋样儿,你嘴也不积点儿德?”吉盛贫嘴的叫好,“二哥,亏你这一熊掌,打住了,停流了,端走吧!”

    吉德听外面老掌柜长吁短叹的默骂,一切全消停了。

    他从门口走过来,摸着衣裳套上,听吉盛春风和煦的奚落吉增,吉增也不揎拳捋袖的急眼,还心甘情愿侍候着胆小的老弟,酸唧归酸唧,还挺有耐心烦的。别看他俩平常叽咯浪叽咯浪的,像公鸡似的老掐架,到动真章还得亲兄弟。兄弟没有隔夜仇,父子没有隔日恨,一点儿不假。

    他幽默地说:“你俩站在锅台呛汤,满屋的尿臊味,赶上爆葱花儿香了啊?俺出去看看老掌柜的咋样儿了,你俩老老实实待着,人家这可是舍财舍命给咱们当挡箭牌了?这要不老掌柜的搪塞着,咱们仨不逮咋样了呢,说不准真叫人家给骟了呢?”吉增咝咝哈哈地一头钻进被窝,哆嗦嘴唇说:“大哥,顺手把尿盆倒了,明儿一大早还拿它洗脸呢。你去吧,这古怪老头儿挺够揍!三说两说,就把那帮犊子玩意儿,碓回去了。”吉盛捂上大被花说:“这女人就是祸水,洫(xu)里埋咕汰的腌渍人。人家不乐意你就拉倒呗,还非得拿个个儿当盘菜强买强卖?人家不勒吧,她还来劲了,不长牙的破玩意儿,还嚼舌头搬弄是非,拿顶门杠啥**三爷找老道的邪唬气,气死人不偿命咋的?消停的,谁愿玩儿找谁去,整人家半宿睡不着觉?”吉增踹吉盛一脚,“别孩子死了来奶了,才刚也没人拦你,干啥去了?拉屎攥拳,往哪使横啊?待着吧!”吉德穿好鞋,“咱祖上有德啊,这一道上,不认不识的净遇好人了。嗨,咱爹吧,辞宗拜祖也不叫俺去,这啥意思呢,犯点儿啥说道?平常逢年过节,打俺记事儿起,就叫俺站祖宗牌旁,掌灯秉烛。爹还老念叨那句,‘老大掌灯’,咋咋的,俺就纳了闷了?”吉盛挠挠头说:“大哥,当老大好啊,在祖宗板儿面前都能挺直腰板儿,响当当的爷们。不像俺,是谁都得屈背跪膝,一副软骨头相,可怜呐!要说有说道,备不住真有说道?你想啊,都说爷们膝下有黄金。这一跪,把黄金跪跑了呢?”吉增又轻经给吉盛一脖溜子,“老三,唠正嗑呢,别打岔?大哥,你去跟老金头儿好好谢谢人家,咱得知恩图报啊?”吉德说:“俺在这儿磨蹭啥呢,这不知咋整呢?俺给金大爷下跪、磕头?”吉盛惊地说:“大哥!你可得想好喽,黄金别跪跑……”吉德说:“别扯蛋了你?俺眼目前儿唯一拿得出手的,这下跪磕头是最珍贵的了,还有啥呀咱?瞅着事儿不大,出了呢,那就是大事儿?三条人命,还不值吗?俺要发达了,一定给金大爷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立个好人碑!俺觉得关东爷们活的仗义,顶天立地!活的洒脱,无怨无悔!活的叫人景仰,五体投地!你瞅人家金大爷横的,抓住邪不压正,对邪魔外道的气势汹汹横得有礼有节?他棉里藏针,字字掷地有声,诲淫诲盗,委婉严词,恢弘有余?他又不亢不卑退一步,海阔天空!施以买卖人花钱免灾的小恩小惠,给势在必行的强盗悍匪一个台阶下,转个面子,使剑拔弩张的态势,息事宁人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就峰回路转,有惊无险,化险为夷呀?真的。你这越揣咕,越有味道?这事儿处理得都绝了!”吉盛看窗户纸抹达了,就说:“大哥,天快亮了,折腾一宿了,也叫金大爷眯缝儿一会儿吧!你就等都起来,再给金大爷道谢磕头吧?”吉德觉得也是,有恩报恩,也不差这一会儿,就上炕和衣躺下了。

    这一眯盹,可睡死了,天就大亮了。

    “咚咚!”

    小哥仨迷迷糊糊梦中,惊慌失措的把事和事连在一起,又以为‘小嘴子’、恶霸啥的来骚扰滋事呢?惶惶如惊弓之鸟,忧忧如草木皆兵,吉增这回快速的把枕头底下压的手枪,拽出来,倚着枕头当掩体,枪口对着房门,一旦有人闯进来“当”的就发射。吉盛这回也不知哪来的豹子胆,头晕目眩的下地,把半铜盆子尿端起来对着房门,谁撞开房门,就泼个落汤鸡。吉德这会儿倒沉得住气,起身坐在炕沿上,用手压压吉增跟吉盛,刚张嘴要问是谁,就听老掌柜的说话。

    “开门小爷们,日头爷照屁蛋子了,该晾褯(jie)子啦!”

    小哥仨六只眼对直了,“老掌柜的!”心说:真俏皮,还逗嘘呢?吓毛兔子了,虚惊一场。“哎!这就来。”吉盛应着放下铜盆儿,就去拽下门闩,打开房门,一股凉气扑身而来,打个寒战。“风凉吧,一宿还没折腾够啊,小嘎豆子?”老掌柜的一脸的和气,似乎啥也没发生,风平浪静,不失关东人遇事不惊特有的诙谐幽默,调侃着。

    一宿的闹腾,生死攸关,小哥仨好似乱箭穿心,伤痕累累,见老掌柜的这样关怀呵护,那种远离父母孤独无助的游子心情,对老掌柜的产生了像似子对父的那种感觉,有了依靠。又看老掌柜的还如此的豁达轻松,油然而生一种感激,一种敬意,一种尊重,一种依赖。吉德从炕沿儿上秃噜跪下,匍匐跪行,抱住老掌柜的双腿,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大爷!大爷!俺给你老磕头了!”吉增光膀提溜没扎裤腰带的裤子,吉盛手里拎个裤子,刷刷跪下,“咣咣”磕着响头。老掌柜的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像似孝子认父,闹得手足无措,措手不及,又惊恐无状的莫明其妙,瞠目结舌,“哎、哎,这、这,咋的了吗一大清早的?啥事体,过一宿叫小爷们行这么大礼呀,咱这噶达可不兴这个?爷们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再就跪祖宗跟父母,咱算啥呀,干亲不算干亲,八杆子拨拉不着的烧火棍吗?叫大爷,就那么一说,江湖上扯着玩的,忘年交!”老掌柜转而一想,又意外惊喜,喜洋洋的哈腰扶着吉德的头,揉搓摸擦,吉德哭诉得泣不成声,“大爷之义举,胜过再造父母,赛似父母恩德。恩重如山,情深如海。俺感激涕淋,无以为报,惭愧之至,请受侄儿一拜!”

    小哥仨从地上爬起,整装穿衣,把老掌柜的让到炕沿上坐好,郑重地以孔孟之礼,磕头答谢。

    老掌柜的哈哈地说:“折腾够了吧,区区小事儿,何足挂齿?咱们爷们谁跟谁呀,不好见外呀?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朋友三个帮,出门在外,谁用不着谁呀?好了,快起来。头也磕了,情也还了,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该吃饭了。吃完饭,该土豆搬家,滚球子了!”老掌柜的说着,下炕扶起三兄弟,乐呵呵的叫拿好东西,领到柜头,“看看,早饭早叫人送来了。我先吃过了。一大柳条篮子又白又暄大发面馒头,吃两个就成猪了?一大海碗五花三层大肉片儿炖雪里红大豆腐,又不腻又拉馋。一大瓦盆,稠稠的小米绿豆粥,又解渴又溜缝。咋样?狗撵猪,哼哼的!闻着,就诱人胃口。豁牙子啃气球,嗑 [客] 啥气儿呀,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在哪吃呢?大小伙子,饭量大,撒欢儿,开造吧!”

    小哥仨折腾一宿,早是饥肠辘辘,也不管啥猪不猪了,狼吞虎咽,稀的干的一起造。

    老掌柜的目睹了一顿风卷残云,盆碗见底吃的惨相,心里乐开了花:多好的孩子啊,跟咱那大孙子一样,唬里唬哧的能造?

    小哥仨,撑的是放屁直打嗝,不住的叫饱。

    老掌柜的从柜台下,捞出香喷喷、黄秧秧三根大麻花,嘿嘿地说:“这还有干荷呢,咱没啥送的,也拿不出手,别争别抢,一人一根儿,带在路上,饿了垫巴垫巴?这可是远近闻名的‘一尺半’,香酥崩脆!”吉增瞅了说:“你老天拔地的,留着自个儿造吧!”吉德一看,没发客气了,就说:“大爷,俺就石头砸碾子,实打实了!路窄人宽,不客气了啊?”说着,就对吉盛说:“老弟,揣包里,别凉了大爷的一片好心啊咱?”吉盛哪还再客气,稀罕巴嚓的装进包袱里。

    一切收拾停当,老掌柜的叫打杂的看门,自个儿领着仨小爷们出了客栈大门,上了去大车店的道上,老掌柜说:“僰(bo)人(古代西南少数民族)迁徙,从闯氐羌人(北方人)的地界跋山涉水,这一步千难万险啊!你们啊,从齐鲁大地奔这噶达的松花江下江,也难啊!”

    日头爷在秋末冬初东北这噶达,一露头儿还垂死的显示出些往日的娇娃脸儿,晒得背上暖融融的。迎面“嗖嗖”的小西北风,鸡争鹅斗的吹得阴冷,使人身前背后负阳抱阴两重天,很是不舒服。

    爷们几个边走边唠,吉盛遗憾地在哈埠没遛达上,就问些城里的一些事儿,哪繁华哪好玩儿。老掌柜的一顿白话,这㧟是道里道外当间儿,杂巴凑。啥叫道里,啥叫道外,就像分头中间擗的缝儿,是由铁路穿过的地场分的。道里是富人跟洋人居住的地界,道外是穷人跟苦巴力住的地场。热闹繁华要属南岗。老毛子的秋林洋行啊,电影院、花业、烟馆、酒馆、宾馆哪,一扯,肠肚子扯出了不老少。

    到了大车店门口,敞门道子,没有门,榛树棵子夹的院,杖子已是七扭八挣,还豁牙露齿的。院里一溜的茅草坯房,窗户纸破损得七零八落的净窟窿眼子,小风一刮,“唔唔”的直吹喇叭。两侧的马厩,年久失修,稀淌哗漏的。满地的牛马粪,臭哄哄的。脚印蹄窝里,积着黄褐色的尿水。几辆花轱辘车,横七竖八的停放在院子里。两挂胶**马车,新亮整装,很是扎眼。店伙计已套完了车,正往车上装草料袋子和烧锅一些啥破烂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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