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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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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增骑着快马,到了义兴源火磨大门口,院内火光闪闪,寒光束束,薄暮冥冥,虎啸猿啼。门房老头从墙根儿伸起萎缩的身子,压低嗓子喊:“二东家,快跑吧,你想飞蛾扑火啊?”吉增没听邪,跳下马,把缰绳摔给门房老头,急步往院里冲去,“刷”两支黑枪管挡住去路,一个自卫团团丁掐声说:“你吃豹子胆了,还敢往里闯,二傻子啊?”吉增拿手猛力扒拉开枪管,一字一眼儿地说:“烧火棍,拿一边儿去!俺是德增盛商号二东家,俺逮进去!”团丁哭哑地乞求着说:“祖宗!瞎子拌驴蹬上了,赶巧。俺三哥也在你们这哈打散工,俺都念你们柜上的好,你就别逞横啦,都死俩了。山田被砍断一支胳膊,跟疯狗似的,乱咬呢。俺好心,你快走!”团丁说到这哈,向吉增跟前儿凑凑,抻直脖子又说:“赶紧去油访,马上要挨抄了。邓猴子下的舌。”吉增眼喷火似的狠劲扽下脚,飞身上马,一溜烟儿奔油坊跑去了。

    自打义兴源火磨账房老丁把串换的现钱儿送回来,又听老丁一学,老油捻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替老面兜儿捏把冷汗,又害怕张公吃酒李公醉,急急派个贴心伙计到义兴源火磨盯着,看还有啥动静。刚刚伙计跑回来说老面兜儿上吊啦,他心里咯登一下,汗毛竖巴掌,瘫坐在地上,惨惨落泪。急促的马蹄声踩着老油捻子的心骤停,吉增急促地喊:“油捻子!油捻子!你在吗?别眯着,快出来!不好了,小鬼子要抓你抄油坊了。油捻子……”老油捻子呼从浸着油黑乎乎的地上爬起来,一愣劲儿,“来吧,小鬼子!”几步穿出房子,抓住吉增胸襟吼道:“你说是真的吗,为啥呀?虎瘦雄心在,我老油捻子不怕,左溜儿也是个死。好死不如癞活着,窝囊,去******吧!我看今儿个谁敢动咱的油坊,我就和他对命!”吉增紧紧地绷着老油捻子的两支胳膊,使命的说:“你骑俺的马快跑吧!这交给俺,俺替你顶着!俺看它小鬼子这个秋后蚂蚱咋蹦跶,听蝈蝈叫,咱还不种庄稼了?俺一定保住油坊,谁敢动,俺就和它拼啦!你走,你快走啊?”吉增说着,直推老油捻子走。老油捻子使劲儿打着退儿,一步一步地不肯走。吉增火愣愣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油坊不能没有你啊?”伙计们也劝老油捻子快猱,拽胳膞扯衣襟,老油捻子一猴儿生二猴儿死的耍拧,转圈圈打磨磨,不肯离开油坊半步。

    “这油坊是我跟我爹用胯子车,一步一步地推出来的。鞋不知磨烂多少双,脚板子成了铁板子。我是一滴油一滴油抠馊,才积攒起来的。这抠劲儿,挨多少人白眼遭多少人骂。我苦心巴火的鼓捣这些年,总想盼个风调雨顺的年头,可这世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虎狼之秦,我****妈的,活还有个啥劲儿呀?二东家,你别劝了,我死也要死在我的油坊里,哪也不去。我不会像老面兜儿死的那么窝囊。就是死,我要死出个人样来。”

    “拧种!由着你吧!有啥值钱的赶紧藏巴藏巴,别搜了去白瞎了,便宜了狗犊子?”

    “啊,老面兜儿还我串换的钱时,我就早防了这一手了。”老油捻子正正衣裳,凑到吉增跟前儿,贴着吉增的耳朵说:“我正愁没法告诉大柜上呢。钞票我用老油罈子都埋在房后榆树下了,整整一坛子,得用好几个人才能抬动的大石头压上了,谁也找不到。我要啥唔的了,你替我交到大柜上去。这人没了,账不能烂!人,活就活这个德性!”

    “你别唔的啥的了,让该走的人都走,牵扯上不好?哎,让人到家里说一声,别血唬打掌的,看吓着孩子啥的。到邻居亲戚家躲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我能吃那亏?该打发的我都打发了。家里老小,傍黑儿我就叫人安顿好了,都躲进莲花姑子庵了。那噶达,小鬼子还有点儿避讳。他们也信佛,怕得罪佛,不敢上那噶达瞎闹?”

    “算你老小子鬼道。”

    “老掌柜,你听摩托声,一突突的……”一个伙计胆战战地说。

    “伙计们!把大门关上,别放小鬼子进来!”

    吉增喊着,呼啦啦跑向大门,“嘎吱吱”关上了大铁门,横眉利眼的瞅着摩托车灯光照在大门上,杠杠黑影柱投在人的身上,黑晃晃的。大门口的电灯螢火虫似的红黄,挣扎着抵御强光,展示光亮的存在。随着“吱咔”的刹车声,日本宪兵蝗虫般的亮着明晃晃的刺刀冲到大门口,木呆呆的队列两旁。川岛手压军刀手柄,凶狠狠地一步一扽地走到大门前,扯开猪脖子,沙哑地喊:“老油捻子掌柜的说话!”瓦刀脸白皮儿的翻译官,咋咋呼呼地鹦鹉学舌的又重复了一遍。院内一片沉寂,没人打拢。

    “川岛太君说,掌柜的出来说话。打开大门,皇军要搜查。沉默就是抗拒,皇军是文明的,先礼后兵,不跟你们动粗。老油捻子!我知道你就在人堆儿里,皇军耐性是有限度的,快乖乖地站出来,磨蹭个啥劲儿,别扯那不要脸的事儿,出来!”瓦刀脸白皮的翻译官急头火戗地喊。

    “王八羔子你说谁呢不要脸?黑灯瞎火的,我看你才没脸呢?有脸,咋净找人家光屁股睡觉这裆叫人呢?狗瞎眼的,啥事儿?老子可没多空扯你,有那空我还多摆楞摆楞你二哥头呢,跟你扯那鸡毛缨子?”老油捻子骂着,晃晃当当走到铁门前,一脸的不乐意。

    “掌柜的,开门的干活。我受山田机关长的命令,进去搜查。”川岛拄着军刀强硬地说。

    “哦,搜查?这不是吐饭成屎吗,搜啥查?违法的事儿我不做,犯法的事儿我不干,不通匪,不欠税,不卖假货,我是守法经营。我听你们县上的日本参事官在商界会上说,任何军警宪特不得无事滋搅商家,要搜查也得有满洲国县政府的搜查证。你有吗?拿出来,我就让你搜查。”老油捻子叫号地抗争,还真把川岛唬住了。老油捻子又据理力争地说:“你身为日本宪兵队长,连你们日本上司的话,都当狗屁听了吗?轱辘回去吧,我没空听你没屁搁拉嗓子!”川岛直勾勾个眼睛,恼羞成怒,“那些的我不管,我的奉命行事,把门的打开!”。吉增走过来说:“川岛队长,要撒野呀,回家撒去!没有搜查证,名不正,言不顺,这些话都是你们日本人嘟噜的,咋能出尔反尔,拉屎往回坐呢?太埋汰!俺看这么着,你有啥事儿就搁这哈说吧,俺这二东家还做得了主!”川岛嘿嘿地说:“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你这个二东家恐怕你也是哧溜屁,你的做不了这个主,皇军的得做你的主。我的说,军令如山,交出老油捻子,查封油坊。哼哼,否则的话……瞎子掉泥坑,连泥[你]的一起抓!”瓦刀脸白皮儿翻译拿枪点达说:“听清了二东家?你是瞎子钻灶坑,不知黑呀?阎王爷不索命,你到送上门来找死啊?我可告诉你,别当和稀泥的,这事儿也有你一份?”吉增哼哼地说:“嗨唉?一脚没踩住又冒出来一个,你算啥毛变的玩意儿呀?俺说啥唔的呢,日本人养狗干啥呢,敢情就是咬人的。我问你们,凭啥抓老掌柜的,他犯的啥法?你们又凭啥无原无顾的查封油坊?”川岛说:“吉二少,老油捻子犯的是国法。他拿钱让老面兜儿合伙非法倒腾出荷小麦,这不是犯法吗?该枪毙!查封油坊是轻的,要全部没收。你的听懂了吗?”吉增哈哈大笑,“抓贼抓赃,捉奸捉双,证据呢?你鸡屁眼子一翻嗤就挤屎啊,******简直杆儿熊人!”川岛翻楞翻楞狗眼,“这个……”瓦刀脸白皮儿强辩饰非,蛮横地说:“要证据,胆忒肥了?皇军的天下,莫过于王道乐土,想抓谁就抓谁,想没收啥就没收啥,连你我都是皇军餐桌上的肉,你还满口雌黄的噶哈?别狡辩了,快开门!”吉增理直气壮的说:“啥倒腾出荷小麦呀,都是你们设的扣,就想整垮俺们的买卖?野狼终于露齿了,你们理屈词穷,耍野蛮不是?啥狗屁王道乐土啊,别黑天说瞎话了?你瞅这噶达,让你们闹腾的,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哪家买卖安生做生意了?有一点儿不对你们日本人心思的,你们动不动就抓人放火,这不比胡子还胡子吗?明灯仗火的强盗!”

    川岛觉得讲理已是强弩之末,他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摆出强者凌弱的架势,露出强梁霸道的嘴脸,穷凶极恶地拿出强盗杀人的本性,双手抱着军刀,张牙舞爪,八嘎牙路的乱骂,面对手无寸铁的支那人,大门口架起了歪把子机枪和小钢炮,剑拔弩张,屠杀一触即发。

    老油捻子明白,强弩之势不能穿鲁缟,只有弗戢(jí)**,才能使在场的几十号人不着毒手,惨遭杀剹。老油捻子回身瞅瞅人群,又望望笼罩在黑夜中的幢幢房子,不落忍的从门房老头手里夺下钥匙,刚强有力的走到大门口,拿钥匙打开大铁锁,推开大铁门,一派视死如归的坦然,大气凛然地面对豺狼强盗。

    吉增毫不犹豫的挡在老油捻子身前,冷眉怒目的对着川岛的烈烈刀光,大吼道:“川岛,****的,冲俺来!”川岛嘿嘿地冷笑,蔑视的说:“你算老几呀?猪壳儿郎还不够膘,你的早晚也是我餐桌上的一块肉。闪开!”吉增恝(jiá)然置之。川岛刀尖挑着吉增的下巴,恶狠狠地叫号,“闪开!我的刀从来不吃素的,支那猪!”

    吉增面对川岛的无耻,怒从心中起,往后一仰头,脚下飞起,一个勾脚踢在川岛的****上,川岛抛下军刀噔噔倒退几步,疼得双手抱着胯裆,满地打磨磨地哇哇唧唧的倒噍。几个日本宪兵迅速蜂拥而上,搁刺刀架住越越逼进川岛的吉增脖子,逼到大门垛子顶住墙根。瓦刀脸白皮儿掐着枪,一边舞扎川岛,一边挥舞手枪,做出出击姿势。几个日本宪兵端枪冲上来包围了老油捻子,其余日本宪兵冲进院子,拿枪对着人群。川岛胯裆坠坠地疼痛直不起腰,哈个身子抻萎个脚步,挪到吉增跟前儿,歪个脑袋斜个眼,发狠的说:“你的八嘎!给我打!”宪兵的枪托雨点儿的砸向吉增,其间夹杂着宪兵的大皮鞋头子。你吉增有天大的本事,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也只有挨醢的份了,遍体鳞伤地摔趴在地上,任凭川岛的残暴了。

    川岛解了心中这口气,腰也直了起来,丢下吉增,满足地走到老油捻子前边儿。老油捻子嘴是砍人斧,不停地骂小鬼子的祖宗八辈儿,一看川岛过来了,反倒不骂了,堆起笑脸儿,哈哈地蹲身子,口蜜腹剑的说:“川岛太君!我的大大良民的干活,都是吉老二的挑唆,我的才违抗皇军的命令。川岛太君,我的听话,你说咋的我的就咋的。交钥匙的干活,请你的跟我来,金条大洋多多的有,满币日元的有,通通的孝敬太君。”川岛愣愣地画魂儿,端个下颌,眯瞪个小鼠眼儿没敢搭拢。瓦刀脸白皮儿哈腰点头地对川岛说:“太君,你削吉老二他的害怕了,老实了。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就逮削它!”川岛松弛了紧绷的面部肌肉,哈哈的狂笑,一甩胳膊,梗个头,说声“开路”。瓦刀脸白皮儿照老油捻子屁股踹了一脚,“快快的干活!”然后,向川岛太君说了句日本话,就煞下了。老油捻子一路当先,献尽殷勤,总算把川岛和十几个日本宪兵,连哄带骗地舞挓到油坊仓库里。

    老油捻子除抠馊不吃亏的毛病以外,还是个有心计的人。在加工军用油闹扯那一场事儿以后,老油捻子感悟出一个想法,只要有小鬼子和那帮下三滥在,就没有好日子过,早早晚晚总有一天备不住闹腾出啥事来,一切皆都有可能。由此,老油捻子打定主意,不成功变成仁,不管是活是死不能白了自个儿,得够本儿,值个儿。所以,老油捻子预备了一个成仁的法子,就是死也要捞上垫背的。死就一块儿死,这就有了惨烈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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