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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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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二掌柜掏心窝的话,吉德站在那哈文丝未动,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牛二站在二掌柜身后,有些沉不住气儿,“德哥,你就听二掌柜一句劝吧!咱如今就是那水豆腐,再让人家那么挤压,真的成了豆腐干了?” 吉增斜排在椅子上,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嘴里喷着烟说:“啥他娘这个那个的呀,俺看个走个的路,换那破玩意儿呢?人披那种狼皮心里也犯膈应,不行!俺看就这样,小鬼就是狗彘,一时占个碾子而已?咱当那个磨道驴去呢,它咋吆喝咱就咋走啊?俺就不信了,它能咋的咱?它来邪的咱就来横的,它来阴的咱就来损的,你越装熊它越欺负你,大不了不干了,还有啥呀?大哥,人越活胆子越小,你别听二掌柜的,你咋想你就咋干,俺听你的。” 吉盛赔笑脸儿地说:“你们也不用瞎犟咕了?二掌柜说的也有他的道理,做买卖不就是为了挣钱吗,不挣钱还做啥买卖呀?像俺二哥似的,家底都亏空光了,那叫做买卖呀?依俺看,换不换招牌这是一件大事儿,咱得从长计议,不能单纯看到眼目前儿那点儿利益,瞅着是少交了不少税,可咱有多少主顾就是冲着咱德增盛这块牌子来的呀?一旦咱换了牌子,得失去多少民心啊?那就不是少交那点税的事儿了,那咱就是自个儿砸了自个儿的牌子,是省多少税也换不回来的呀?话又说回来了,邓猴子对咱们使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抛开邓猴子不说,咱也不能像二哥似的老和官府顶着干,置气!小鸡不尿尿还有个道道儿呢,咱不会疏通疏通,交些人,到裉劲儿有人替咱说话。这可不是同流合污啊,俺看人也不是他邓猴子一人交下的,好人还是有的。官府的人都实心实意跟日本人跑,俺看都是混碗饭吃,身在曹营心在汉!”

    吉德正义凛然,重重一掌拍在紫檀木的‘千工面’长案上,震得厅堂四壁回声,铁骨铮铮的大声的说:“俺决心已定,德增盛招牌不变!俺还要找姜家圩子老学究姜老爷子重新书写一块鎏金匾额,高高悬挂在店门之上,昭示俺的意愿。” 吉德笑中含笑,走到拉拉个脸闷头巴嗒烟袋锅子二掌柜的坐位前,稳稳当当坐在二掌柜对面的椅子上,平和的对二掌柜说:“二叔,你老的一片苦心,大侄子懂。德增盛能有今天,俺心里有数,还不全仗你老呕心沥血,鼎力相助啊!你老功不可没呀!这件事儿俺是这么想的,商号的字号从小往大了说,它就象征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你冠上‘株式会社’的名讳就意味着咱们趋炎附势日本人,大有卖国求荣当汉奸的意味,咱们不能驱小利而忘大义出卖人格呀?二叔,你老苦口婆心是为咱们德增盛好,你大侄子知道这样作的后果。这根独木桥的下面是悬崖深渊,那俺也得走下去。俺虽没有擎天玉柱之力,但宁可玉碎不求瓦全总还可以吧?如果人人如此,小鬼子还能猖狂几时?俺下一步想……” 二掌柜默默的往鞋底子磕打磕打烟灰,啥话也没说,握个烟袋起身倒背个手,脚步沉重地走出会客厅。

    二掌柜心情怅然的走出喧闹的德增盛大门,心里揣个大火盆,熏烤得嗓子冒烟鼻子撺火,脸膛上火哧燎的起着火苗,两眼火烧得火辣辣的,看到街道两旁“株式会社”的招牌被大火团团包围着熊熊的燃烧,冲天的火焰映红了吉德凝聚冷峻的面颊,耳边回荡着字字铿锵有力的声音“德增盛招牌不变!德增盛招牌不变!……”明月楼的路上充满了讥讽的热浪,天上布满了嘲笑的怪云,没有一咝咝的清风吹去二掌柜浑身上下羞耻的烈焰,臊得二掌柜无处躲无处藏,就这么一身火的搬动灌了铅的两条腿挪进了明月楼。老板娘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在二掌柜眼里都成了灵火可怕的讽刺。老板娘的嬉笑调侃,二掌柜听了都是可恶的咒骂。二掌柜九鼎八簋(gui)的胡乱的要了几个菜,烫得滚滚的酒嗉子里冒着喷鼻的酒香,几盅老山炮烧酒犄扭轱辘的滚进肚儿,三伏天穿皮袄里外发烧,火上浇油地烧上了膛,色迷怛(da)情的搂过站在身旁的老板娘,拱拱的咿咿呀呀,酸楚而又悲苦的抽泣。老板娘柔腻体贴的搂住二掌柜的头,用女人特有的温情帖熨一个愧疚忏悔的快要枯竭而又老朽的心,尽量用母性开阔的胸怀溶化一个凝结伤痛的老小孩儿。老板娘月容不堪回首的往昔经历,最能读懂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心情。二掌柜这位历尽沧桑的壮年大老爷们,这是有话说不出而又难以承受的压力或者自个儿窝火憋在心里,才会表现得这么脆弱,在能宣泄屈闷的女人身上找到一点儿安慰。

    “哈哈呦,你个老夹杆子你到这儿来找香油来了,月容的奶水还足兴吧?当年连毳(cui)毛都没捞着,老了老了还要补上一腿啊?月容后鞧当年可没少挂笊篱,你个老灯台刷锅不成?”

    二掌柜听到有人突然说话,心里一咯噔,早不来晚不来谁这么会找时候?二掌柜局促地推开老板娘,羞愧难当的拿双手抹把脸,从指缝中看到殷明喜得意取笑的一张圆瓜脸,又无意识地挑起眼皮看一下老板娘,显出惘然的神情,褶绺子的说:“啊三弟呀,眼睛迷了,俺让月容给吹吹,是不月容?”老板娘用纤细的手指点下二掌柜脑门儿,嗔怪的说:“瞅你那点儿出息?活到一百岁也是啃槽帮子的货!在娘们面前老也找不到后脑勺?殷大掌柜有啥呀,也不是外人,说句笑话,瞅把你吓的啥是的,兔子好悬没从你嗓子眼儿蹦出来似的。才刚来那会儿好像让黄皮子给迷登了,喝下几盅酒,搂过我就呜呜上了。我还头一次瞅见咱二掌柜这么伤心,这不心里得受多大委屈才会这样,我瞅了心里都是酸酸的。都这一把年纪都,谁还惹乎你干啥?咋的辛辛苦苦一辈子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二掌柜你要放得下交情,就来帮帮我,我不会给你一点儿屈儿受的,月容说话算数!”

    “月容?这么大会儿称呼都改了?老驴摘下蒙眼儿,亮堂了。可下见到了嫩草,找到了贴已人儿了呀?” 殷明喜在椅子上坐下,自个儿提过酒壶,自个儿倒了一盅酒,一仰脖儿酎了,说:“老东西,撂下老兄弟自个儿来偷情啊?俺们这么些年交情算白搭了,不如一个娘们贱贱儿的近乎,你俺还真没看出还有这么一手?咋的啦,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啥委屈,说说吧?” 二掌柜红着眼,抽两下鼻子,拧个劲儿,搂过一瓦盆子火儿撒向殷明喜,“俺上大炕,搞破鞋了咋的,还跟你说呀?你当会长的管天管地还管俺扯上个娘们呀?说,说啥呀?有啥好说的。狗肉搭不上羊身上,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你没长眼睛啊?不都看见了吗?” 殷明喜笑咧咧的站起身儿点着二掌柜说:“嗬,嗬嗬,火不小嘛,够做两顿饭的了?呦,呦呦,搞破鞋!说的多轻巧,别往自个儿老脸上沾花了,月容这朵百里挑一肥水泡过的鲜花,插在你这盘老干瘪牛粪上,太白瞎了,可惜了了?你别给俺瞎褶了,避重就轻的。拿个笊篱,捞干的说,就说说狗肉那羊啥的。”老板娘劝说:“二掌柜,你和殷大掌柜可是差个脑袋差个姓的老哥们儿了,有啥话搁在心里捂蛆呀?你个乐天派,也有耍颟的时候呀你,这可不是你二掌柜的一贯作派?殷大掌柜你和二掌柜唠着,我再掂兑两菜去,你老哥俩儿好好唠扯。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透,憋在心里多难受啊,有啥话说出来心里就舒坦了,啊?” 老板娘说完话,向殷明喜使了个多劝劝二掌柜的眼色,就扭身轻盈盈的走出门。

    二掌柜和殷明喜闷头喝了几盅酒,又憋了一会儿,二掌柜说:“丢人哪!在晚辈人眼里太臊脸了,说出来砢碜!” 殷明喜沉静个脸子说:“二哥,俺听盛儿说了,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不能怪你,你没啥错?做生意吗,搁谁都会这么想。你琢磨的事儿,俺这些日子也在磨道。这叫啥呀啊,蚕食呀二哥,蚕食,你懂不懂啊?兰会长这个现世报,他这么一带头不打紧儿,滚开雪球了,‘株式会社’成了咱们商界瘟疫一样,越感染越多。俺也徘徊在十字路口,日本人手越伸越长,今儿个这个专卖,明儿这个控制,战线越拉越长,需要的军用物资哪里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揩咱们身上的油啊?你不掺和进去,咱们那亏就吃得太厌了,早晚得把老家底挤兑光喽!掺和进去吧,与已有利于人格相悖,又于心不忍啊!二哥,你说说,这生意还咋做?” 二掌柜抓住理似的说:“俺不就想啊,咱是做生意的,咋赚钱咋整呗!没承想,咱和年轻人合不上炉,两拧,俺倒成了啥卖国求荣的汉奸了?俺羞愧,就羞愧在这哈上了?你说小鬼子谁不恨呀?你呢恨归恨,你管恨就能当生意做呀?恨就能把小鬼子恨跑了咋的。要那样,咱就攥个拳头坐那哈恨呗!咱也得学学韩信胯下受辱,咱也得学学越王勾践,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咱生意人,利用日本人这招儿,把钱包整鼓溜了,干啥不仗义呀?谁抗日拿出点钱,总比空手套白狼强吧?俺看小鬼子这架势,是想利用东北的财富资源,狮子大张口啊,想吞并整个中国呀?” 殷明喜想想说:“俺看不止,比这要邪性?不说大东亚共荣圈吗,这野心大了去了?” 二掌柜眨巴儿眨巴眼说:“那咱这哈更没牛年马月了,咱这骨头渣子就得埋在这满洲国康德的年号里啦?” 殷明喜说:“那咋的。不想埋在满洲国,就得抗争,绝不能同流合污,当只绵羊,做出尿尿和泥对不起祖宗的埋汰事儿来?俺对孩子们的决定,给俺敲了边鼓,增添了俺的信心,不再犹豫了?二哥,和孩子们坐在一个板凳上来吧!他们看的比咱们远,咱们只看到了钱眼儿,没看到国耻家仇。黑乎乎的枪口下,咱还言啥商不啥商的了?只有打跑小鬼子,咱才能有好日子过。别把心寄托在狼的假慈悲身上了,咱们多做做商户掌柜们的工作,揭穿日本人的阴谋。挂上‘株式会社’的招牌,那就是给自个儿脖子套上了一副枷锁,听凭日本人的宰割了?大伙儿齐火齐心抵制,日本人将予取之,必先予之的阴谋,就会自然而然的破灭。”

    清脆的“啪啪”拍巴掌声带来老板娘雀儿般的叫好声,“说的好!太阳终于从东边出来了。我还在左右观望呢,这回有了主心骨,顶黑瞎子皮吹喇叭终有了人声。你这个殷大掌柜呀深藏不露,心里老有个金刚钻。我就说嘛,二掌柜刚才那熊样儿,心里准有拆挖不开的坎儿,磨不开驴的磨,咋样,还真叫咱猜中了?二掌柜,殷大掌柜说的对。咱们抱成团儿,拧成一股绳,有那啥的坑坑坎坎的过不去呀?松花江到拐弯处那水还不是照样流啊,我个老娘们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都看出小日本就没安啥好心眼子?松木那鳖犊子跟我说,只要挂上他们的招牌,他再投点资,开上个啥日本料理,那钱哗哗的赚。我没稀搭理他,也没勒他那份胡子,他骟不达的就蹬胯子走了。来,相好的、吃醋的,两个烂袜子,来和咱这个肥水泡过的破鞋帮子干上一盅,来个同流又合污。嘿嘿!” 跑堂的上来几道菜,老板娘指着一串马铃的菜介绍说:“这道菜叫‘马铃黄鱼’,拿猪网油卷马蹄和黄鱼扎成串,过油或蒸,是温州厨子做的瓯菜,色、香,味、形,讲究个‘轻油、轻芡,重刀工’,可好吃了,你俩尝尝?”殷明喜和二掌柜尝了,很是叫好。二掌柜灰脸儿红脸儿的,就举起酒盅,逗乐呵的说:“来,鲜蘑嫩菇炖一对老杂毛公鸡,整一个。” 老板娘笑嗤嗤的说:“两整一个,你俩儿也不是个?松萝、龙须草、关公须,不都是治腰腿疼的松树挂佩吗?水仙花,草梅花,格桑花,我是干过啥的呀,整就整透腔喽,那我也不再乎?就怕你俩个斗鸡,先斗得两败俱伤了。来,今儿个我高兴,我陪两个老杂毛,咱们喝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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