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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的事儿,我管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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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打来电话的时候西棠在太原。

    她在年尾的颁奖典礼中败北,没能获得一个最佳女主演,还被对头的公司发了几封酸稿,倪凯伦发了狠地给她接工作,年底的活动邀约多,西棠从十二月初开始,商业活动就没停过。

    圣诞节的前一天她刚从杭州的剧组出来,就直接被塞上车送到了机场。

    飞机落地太原武宿机场,西棠旋即被送去妆发,晚上出席代言的化妆品牌的新年活动典礼。

    那天晚上十二点过了,倪凯伦的助理艾米往她助理的手机上打电话,十万火急地叫:“你俩明早立刻回来,唐导叫她去试镜。”

    阿宽接到电话时候正在酒店附近的小吃街买肥肠面,挂了电话,拎着两袋汤面和一把羊肉串就往外跑,凌晨的街道冷得很,热气腾腾的宵夜摊上依然灯光通明,年轻的男男女女凑一块儿喝啤酒,阿宽一路披发怒奔,喘着粗气进了酒店房间,西棠正躺在床上敷面膜,人都要睡着了,阿宽气震山河地吼了一声:“快起来!”

    西棠吓得一激灵,立刻醒了。

    一会儿住在隔壁的同事敲门进来,递给她一页纸:“凯伦刚刚发过来的。”

    那是唐亚松的一页剧本,西棠低声问:“没有保密协议吗?”

    “有,”同事答:“凯伦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没看,放心吧。”

    第二天一早公司派过来的全班人马赶最早一班飞机返沪。

    西棠在飞机上看薄薄的一页剧本,她拿到的这个角色,是一个十年动荡时期的上海知青,小姑娘出身高知家庭,因为父母成分关系,一九六九年被分配到了最偏远的青海建设兵团,那一年,她十九岁,是一名高中应届毕业生。

    那一页剧本上只有三句台词,西棠甚至都看不出她是不是女主演。

    其他人有一个星期备戏,西棠只有一天。

    西棠问化妆师:“他怎么会临时找我?”

    欣妮说:“那几个复旦的大学生把和你在书店的合照传上微博去了,公司花钱买了新闻,估计是创作方那边突然有人看到了。”

    西棠点点头。

    欣妮说:“西爷,那照片我看了,我也觉得你的眉目气质很合适。”

    西棠和她还有阿宽抱成一团,她有点发抖。

    一路风驰电掣回公司,整个造型部门的同事都已经在等她,造型总监李氩领着几位化妆师立刻围了上来,将她推进办公室。

    倪凯伦坐着在沙发上看她换衣服。

    李氩亲自给她修眉型,倪凯伦在一旁问:“A

    go

    ,头发要不要修一修?”

    李氩这时收起了兰花指,大将风度尽显,镇定地摇摇头:“不用,新剪的头发太刻意。”

    用最快的速度把妆容定好,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倪凯伦让她回家。

    西棠回家关在房间里,翻出倪凯伦给她买的书,把之前写的笔记,又重新揣摩了一遍。

    夜里十点多,妈妈睡了,西棠披了件外套,下楼找倪凯伦。

    倪凯伦正在房间里打电话。

    西棠走进去,盘腿坐在她房间的沙发里,听到她跟公司的大老板说话:“打过招呼了,但应该用处不大,唐亚松不吃这一套。”

    那头的十三爷说了什么,倪凯伦不客气地说:“她就一丫头片子,您还想怎么地?几个最红的花旦都去了,连今年新科影后都乖乖合作试镜。”

    倪凯伦本来要明天陪她去电影公司,西棠不放心,劝住了她,让她在家休息。谢医生说,倪凯伦还是需要多休息。这一段时间因为倪凯伦怀孕,西棠常常打电话给谢振邦咨询,谢振邦为了她,把轮科时候学到的妇产科知识,又重新捡起来学了一遍,活生生地把一个肾脏科专家逼成了妇产科大夫。

    西棠从倪凯伦的角度看过去,她穿着宽松上衣,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真神奇,轰轰烈烈的女强人,竟然要当妈妈。

    孩子查出来的时候,西棠知道倪凯伦不是不彷徨的,她今年三十八岁,事业正处于巅峰时期,国内一线娱乐公司的高层,一个月有二十天在外出差,一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手握整个公司艺人的生杀大权,突然改变生活方式刹住车,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

    可是年龄有点大了,忽然也想要孩子。

    西棠问:“他知不知道?”

    倪凯伦答:“这不关他的事。”

    “你至少应该告诉他。”

    “他与前妻已经有三个孩子,他不打算再有孩子,我们也没有关系,这只是一个意外。”

    那是她唯一一次提到孩子的父亲。

    “你爸爸妈妈怎么看?”

    “我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了,西棠,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西棠回去告诉妈妈,她妈妈特地下楼来,拉着倪凯伦的手,反反复复地安慰她:“倪小姐,你要是想生,你别怕,只要我身体好,凯伦,我给你带。”

    边说边流下泪来。

    西棠给她妈妈擦眼泪,然后自己也跟着哭了。

    倪凯伦看着这一对母女,她知道她们为什么哭,就是那一刻,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倪凯伦打完了电话,冲西棠招招手:“干嘛下来?”

    西棠神色有点焦虑:“我有一点点紧张。”

    倪凯伦不争气的眼神瞪她:“横店混了几年出来的,还有什么比那更可怕?”

    西棠扁着嘴委屈地说:“这是真正的大导演,我从来没有合作过。”

    倪凯伦给她壮胆:“多大的导演,难道他的用的镜头就是照妖镜不成?你演你的,管他是谁。”

    西棠呲着嘴乐了。

    倪凯伦说:“过来。”

    西棠走过去,躺在床上,脸轻轻地贴在她的大腿上。

    倪凯伦摸了摸她的头发:“累?”

    西棠摇摇头:“有戏演,不怕。”

    西棠凑过来摸她肚子:“宝宝好吗?”

    倪凯伦温柔地笑了笑:“挺好。”

    倪凯伦捏捏她的脸:“谢医生圣诞节给你打电话了?”

    西棠点点头:“约了新年工作结束去吃饭,现在只能推迟到试镜结束了。”

    倪凯伦说:“得了空多陪陪男朋友,不要怕记者拍,打死不认就行了,只要你俩商量好了就行,感情是要经营的。”

    西棠低垂着眉眼默默地说了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

    倪凯伦也不跟她分辨。

    西棠赖在她的身上:“妈咪,宝宝生出来,做我干儿子好不好?”

    倪凯伦立刻反问:“你自己以后不会生一个?”

    倪凯伦嘴上一说,心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表情缓了一缓,悄悄地侧脸过去看黄西棠。

    西棠却依然没心没肺似的,嘿嘿地笑:“反正你不给他找爹,多一个妈咪有什么不好?”

    倪凯伦爽快地答应了:“那行,以后让他给咱俩养老。”

    最后试镜定下来的造型,倪凯伦举重若轻,西棠穿了一件蓝粗布裤子白衬衣,几乎没化妆,只带了助理阿宽去试镜。

    别小看这件衬衣,她昨天试了起码两打,挑出了这一件。

    一进去演员的休息室,里边吱吱喳喳的一群人,西棠见到数张熟脸孔。

    章芷茵也在,穿一袭洁白的连身裙,配了艳色红唇,打扮得非常漂亮,身边是几位助理和化妆师。

    屋子里还有另外几位年轻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容貌皆十分标致,只是脸孔不熟,应该是艺术院校的学生,每个女孩子都每隔五分钟对着化妆室里的大镜子检视妆容。

    不管成名与否,都赤膊下地同场搏杀,娱乐圈真真正正的残酷。

    西棠坐在房间门口的一张椅子里,忽然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西棠正好仰起脸,那男人脚步停了一秒,略带意外地打了声招呼,“黄小姐?”

    西棠只觉得他面熟,一下想不起来是谁,只好站起来略微鞠躬:“您好。”

    那俊朗青年翩翩一笑,被工作人员围着请走了。

    一行人经过试镜的休息室,听到章芷茵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胡少——”

    西棠闻声望过去,只看到章芷茵如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扑到了男人的胳膊上,紧紧地挽住了,那男人轻佻地捏了捏章芷茵的脸:“宝贝儿,越来越美了。”

    身旁的一群女孩子顿时露出羡慕妒忌之色。

    阿宽围在一旁,忽然说了一声:“咦,那是不是华影的少东?”

    西棠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她懊恼地掐自己胳膊,倪凯伦要是知道她这般愚笨,非得杀了她不可。

    西棠悄声地跟助理说:“回去别跟凯伦说咱们见过他。”

    阿宽纳闷地说:“为啥呀?”

    西棠还来不及威逼利诱阿宽,就看到一扇门推开了,执行导演走了出来,姑娘们纷纷站了起来,那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唐导到了,各位,去洗个脸,准备进来。”

    那男人回头补了一句:“有妆的不用进了。”

    化妆室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胡少磊一路分花拂柳进来,检查了一遍试镜的工作,他随即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年前毕业回国来,父亲就直接让他进了集团,分管投资以及影视运营。

    他回来时,正好赶上了唐亚松筹拍新片,这部电影华影是制片方和出品方,唐亚松要公开试镜女主演的消息一出来,整个娱乐圈的女人,只要年龄还沾边的,都杀红了眼来抢,各方势力角逐,加上导演本身就是大腕儿,说到底不合适的角色的他是绝不会要的,所以到底要定谁来演,这事儿目前还悬乎。

    谁都来跟他打招呼,哪方的交情都有。

    胡少磊不想趟这浑水,得罪各路神仙的事儿,他不想出面,打算丢给唐亚松。

    胡少磊进了公司办公室,隔了没到一个小时,秘书敲门进来说:“胡少,唐导那边结束了,请您过去。”

    胡少磊笑嘻嘻的:“说我这正忙呢,唐导定吧,呈报审批就行。”

    秘书识趣点点头。

    胡少磊问了一句:“试镜结果怎么样了?”

    秘书呈上一叠资料,胡少磊说:“行了,你先出去吧。”

    胡少磊拿着那些文件,走到沙发上喝了口水,翘着腿翻了翻,忽然看见了一张面孔,完完全全的素脸,一点妆也没有,因此五官看得十分清楚,一张团团圆圆的小脸,眉毛很长,脸孔精致娇柔,翘鼻子却有一股子刚烈倔强的气息,那样漂亮的女孩子,令人难忘。

    胡少磊走到门口,秘书正往外打电话,看到他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胡少磊说:“小郗,你先等会儿。”

    北京今年冬天的风特别大,多云少雪,空气不好。

    赵平津下午开完会,负责接送领导,步出大会堂的台阶,略微抬目望去,只见一团一团浓黑的乌云,积压着垂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上。

    领导不能在室外多待,赵平津陪同着往台阶下走,这时他身后不远处随行秘书的手机响了,沈敏跟领导的随行工作人员告歉了一声,走到一旁接电话。

    一直走到了台阶下的黑色轿车旁,中年男人笑了笑,威严的脸显露出一丝家常的温情:“舟儿,回吧。”

    赵平津谦虚客气地同男人握手:“您慢走。”

    警卫在路旁戒严,安保的车驶出去,车道开了,赵平津看着黑色的轿车驶了出去。

    这时司机将他的公务车开过来,赵平津坐进了后座,沈敏走到他的车门旁,这才递上手机:“找您的。”

    赵平津看了一眼屏幕,点了点头。

    沈敏替他合上了车门。

    赵平津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这才举起了电话,笑着问了声:“磊子?”

    胡少磊一开口就抱怨:“你小子派头够大啊,打电话都找不着人。”

    赵平津在这端没个正形:“哥们在领导跟前呢,哪儿敢接电话啊。”

    胡少磊不想搭理他:“行了,谁不知道您忙,别跟我来官腔。”

    赵平津笑着改了话题:“你回北京了?前儿海军回来探亲,给哥几个捎带了几箱自己农场的有机水果,还惦记着让你尝尝。”

    胡少磊出生于六里桥的制片厂大院,以前的北京孩子特淘气,那会儿赵平津常常骑了自行车,跟大院孩子去永定河捞鱼捉蚱蜢,制片厂大院就在永定河支流边上,胡少磊初中时跟张海军是同桌,通过他结识了赵平津,算起来,也是二三十年的交情了,张海军毕业后下基层锻炼,几年才回来一趟,胡少磊关心地问:“军子回了?准备待多久?”

    赵平津仰着头,捏了捏鼻梁:“他媳妇儿准备生了,这次是特地休假回来陪产的,可能有半个月吧。”

    “我上个周末回去,你怎么不见影儿?”

    “我这不有事儿嘛。”

    胡少磊没好气地说:“我怎么听说你是陪你老丈人一家去了度假村?结了婚的一个个都那蔫巴样儿。”

    赵平津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要不你也结一个?”

    胡少磊立刻掐了他的话:“您可千万别,逮谁都跟你一块儿往火坑里跳,我这有一事儿,正经事儿。”

    赵平津问了句:“什么?”

    胡少磊直接问:“那姑娘的事儿,你还管么?”

    电话那头断了线似的停住了一秒。

    胡少磊忽然有点不安,追着唤了一声:“舟子?”

    赵平津很快回了话,那涎皮赖脸的声儿没了,声音倒十分平静:“怎地?”

    胡少磊摸不准他心思,只能如实说了:“我今儿见到她来试镜电影剧本,老唐有几个属意的,她也在其中,据说她戏好,但似乎脸上动过,选不选她,那也还说不准。”

    赵平津语气忽地有点不高兴:“她脸很好。”

    胡少磊心一惊,委婉地说了句:“老唐也是要看看出品方这边的意见的。”

    赵平津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本子很好吗?”

    胡少磊也不客气:“剧本我没看过,但这个项目是特批的,华诞献礼片的文艺项目,最起码入围明年全部金奖类电影奖。”

    赵平津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句:“需要什么资源你跟小敏说一声,这戏是她的了。”

    胡少磊暗暗地松了口气,笑嘻嘻地答:“得了,有你这话哥们好办事,哥们保证给你处理好,挂了啊。”

    “磊子。”赵平津在那端忽然唤了一句。

    胡少磊停住了动作。

    赵平津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你也不用往外头说,心里明白就好,只要我这里还维持得住局面,她的事,我管一辈子。”

    胡少磊惊得愣了好几秒,方才认真地答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黄西棠是在横店剧组收到正式的消息的。

    当天下午,西棠向剧组请假回上海,倪凯伦穿宽衫平底鞋,带着西棠去了华影大楼签约。

    签完约的第二天早晨去上工,同组的演员和同事纷纷过来跟她寒暄,导演亲自上来跟她说:“西爷,西爷,哎哟,今儿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西棠赶紧客气地说:“一样儿一样儿,您别是笑话我呢。”

    西棠识相,下了戏,请全剧组工作人员吃火锅。

    人生当中的很多重要节点,后来回想起来,其实都显得面目平淡。西棠记得那天是十二月的二十八日,横店很冷,她裹着军大衣坐在片场,听跑场的小演员们聊天,演员是一群栖息在片场的候鸟,没有休息,没有假日,新年当天,三十多个剧组仍在拍戏。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中原新年酒会。

    晚上七点多,赵平津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沈敏正给他递前几天的会议报告,他前两个星期都在外地考察,有几场重要的会没有出席。郁小瑛推门进来看了看,瞧见他在忙,自己串门玩儿去了,她是中原高层家属,对中原内部的人事都很熟悉,两人没结婚以前,郁小瑛为数不多几次的见过赵平津,就是在他进入中原工作之后的家属团年会,但郁小瑛却基本没跟他说过多少话儿,原因是以往的每一年,赵平津在集团的年会待得都不久,他在职能部门担任总工程师,新年假期不出意料的都会特别忙,一般都是到场打了招呼就离席了,赵平津大伯一般是由赵家几个家族庶出子弟陪同着。但这一两年当了赵平津领导,必须与民同乐,轻易不能离开。这种集团内部的社交场合,郁小瑛处理起来如鱼得水,甚至带了一丝隐秘的兴奋,以往她都是陪着她父亲来,今年,是她第一次陪着丈夫出席。

    半个多小时候后,助理敲了敲休息室的门,走进来跟赵平津低声一句:“郁董的车到了。”

    赵平津站起来,助理给他穿上西装外套,推开门,郁小瑛正好回来了,她今天精心打扮过,脸上带着一抹嫣红的笑意。

    赵平津温和地微笑:“咱们出去吧,爸爸他们来了。”

    郁小瑛顺从地挽住他的胳膊走出了房间。

    会场设在二楼的宴会厅,一楼的大厅入口处铺了红毯,员工尖叫笑闹的声音不断传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郁卫民夫妇正由秘书陪同着步入了宴会大厅。

    郁小瑛走上前去,高兴地挽住她母亲:“妈妈,您今晚真漂亮。”

    郁小瑛母亲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却是对着赵平津说话:“舟儿,年关忙,工作辛苦吧?”

    赵平津笑着答:“还可以。”

    他随即转头客气地唤了一声:“郁董。”

    郁卫民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郁卫民身旁是总部机构改革后新上任的领导,笑呵呵地道:“老郁,瞧瞧你们这一家子,真让人羡慕啊。”

    赵平津同他握手:“有一阵没见您了。”

    晚上八点十分,嘉宾走完红毯,主持人串词开场,节目表演开始,郁小瑛坐在一排,赵平津端坐在她的身旁,一张英俊瘦削的脸庞,在光影变幻中,露出白玉一般的冷硬的侧颜。

    哪怕搁在她认识的所有北京男孩儿里头,赵平津无论从容貌到家世,都算得上是上上之乘,这样一个男人,做了自己的丈夫,郁小瑛是真的觉得幸福,加上她对最近的生活挺满意,赵平津在家陪她时间多了,虽然他也是忙,在家时候在书房工作时间也多,但晚上回了家,也就基本不外出了。

    郁小瑛知道,他在外头没有别的人。

    这一点令她安心。

    他们结婚之前,郁小瑛知道他有女朋友,具体有多少个不清楚,但她知道,外面的那些女孩子,跟他们这样家庭的人是不一样的,赵平津再爱玩,结了婚,那也得是老老实实地做好丈夫的本分。

    她这一点的心理防线,得益于她的婆婆周老师。

    周老师表明了态度,赵家认的就是她这个儿媳妇,她自己这个儿子的品行,她自己是最清楚的,赵家男人里骨血里传下来的规矩,就是极端注重家庭的人,你看老爷子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一生戎马,夫人却是原配,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人却是十分贤惠,为老爷子在陕北老家伺候公婆,生了夭折的大儿子,四八年才到了北京,跟老爷子举案齐眉过了一辈子,他爷爷奶奶的感情,赵平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周老师跟郁小瑛说,赵平津婚前有多少绯闻事儿她不用管,他婚后对媳妇,那绝对是一心一意的。

    赵平津做到了。

    郁小瑛心底一清二楚,嫁给他,再稳妥不过,他们这样的家庭,夫妻之间和和气气的,是一种体面。

    她明白赵平津比她更谙这个道理。

    台上音乐暂停间隙,郁小瑛凑近赵平津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过两天就是腊八了,今年备的礼单,小敏转给了我,其中送给家里各族亲戚的已经基本送出去了,今年有什么交待的吗?”

    她贴近的一刹那,赵平津搁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但立刻控制了,他略微倾身,维持住了一个得体的姿态,在他妻子身边温和地回了一句:“家里的礼数你跟着小敏办吧,还有今年新给你爸妈那边的,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

    郁小瑛冲着他乖巧一笑。

    赵平津不动声色坐直了身体,转过了脸看着舞台上的主持人,左手却轻轻地握住了郁小瑛的手背,他不用看也知道,身旁的坐着的几位董事,还有集团的下属,前排的记者和摄影师,他身边环伺着的一堆一堆的人,都在看着他跟郁小瑛,这里头的戏,可比舞台上精彩多了。

    新年伊始,忙过了一天无数个会连轴着开的年终总结。新年节后工作了一个星期,沈敏强制性地减少了他的工作量,赵平津这几天都是六点多下班,司机都会在他下班后将他送回柏悦府。

    他下了班休息会儿,有时处理点公事,晚上十点多左右,司机再将他送回霞公府的新房。

    夜里八点多,他在床上躺着,沈敏电话进来:“我给您定了汤和面。”

    赵平津抬手横放在额头上,冰凉的手臂压了压发烫的前额,闭着眼模糊地答了一句:“不用忙了,我吃不下。”

    沈敏不理他,语气是万年不变的谦和,但却不容拒绝:“十五分钟后到,您开门拿一下。”

    过了一会儿果然门铃响了,赵平津只好穿了件衬衣,起床去开门。

    他拆开了那几个包装得严实的餐盒,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取了一副碗筷出来。

    半碗汤喝下去,额头慢慢地渗出来汗,赵平津撑着餐桌缓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出了餐厅,走到客厅沙发上躺了下去。

    沙发上惯常搁了张薄薄的羊绒毯子,他伸手扯过来,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闭着眼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胃部的疼痛稍缓,他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寂静无声的屋子,窗帘拉得严实,客厅的灯没有开,餐厅的灯亮着,晕黄的暗暗的光线透出来,在客厅的转角处,那一扇房门依然关闭着。

    赵平津在沙发上怔怔地坐了会儿,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推开了黄西棠的房门。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进来了。

    他们分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白天工作完,夜里下了班,就回到这房间里坐着,有时下班时精神还好,他就一件一件地随手翻看她留下来的那箱杂物,这个箱子跟着他有六七年了,他却一次也没有打开来看过。之前黄西棠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偶尔见她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凑着头往里头翻东西,赵平津有时经过她房间,看见她不是在端详那些学生时代的照片,就是在看自己的笔记本,那时他们关系疏离,他嫌弃这东西灰尘多,从不曾费心关注过她到底在做什么,没想到如今一打开来,她保留着的一叠一叠的跟他在一起时候电影票根,景点门票,车票,登机牌,这些零零碎碎的票据的历史已经超过了十年,纸张已经发黄,甚至有些往事,他自己的记忆也都模糊了。

    黄西棠丢过这些东西两次,第一次是他们分手,她把嘉园的那套房子卖了,东西全扔在了门外,沈敏去捡回来,送还给了他,第二次,她在北京离开他,这箱子留在了他的公寓。

    他知道她今生已不会再回头。

    那时赵平津已经结婚了,在中原集团的职务升迁,工作更加的忙碌,夜里大部分时候都有应酬,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身体极累,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她床边的地毯上,什么也不干,就那样呆坐着,不知不觉就坐到了天光微亮,这样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后来有一阵子,他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便吩咐公寓的保洁人员打扫后把门锁了,但没过多一阵,他还是拿回了钥匙。

    黄西棠在家的时候,她就从来不锁门,房门关上的时候都不多,也许觉得房子是他的,她也是他花钱包养下来的,她服务得尽心尽力。

    她这人就是这样,各种各样拧巴的小心思,各种找抽。

    她离开他已经很久了。

    那一夜她猝不及防地跟他告别之后,他让她下了车走了,而后恍恍惚惚地驱车回了柏悦府,心底仅存的一丝微弱的幻想,以为她不过是跟他闹脾气吵架,回到家时,却发现她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房间收拾得很完整,连被子都叠了,所有她用的私人物品都已经清理干净,梳妆台上空无一物,下边的抽屉拉开来,第一层是空的,第二层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纯黑的木头盒子,上面一张银行卡,一张房间门卡,码得整整齐齐的。

    银行卡是当初他给出去的那张,房门卡是柏悦府的,盒子里装着那块表,她原封未动。

    他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看了一眼,一顺手就把梳妆台的镜子砸了。

    她就是存心气他,她从他这拿了他多少钱呐,也没见她推辞,装什么清高,就这么一个他亲自送的破首饰,她就是不要。

    想当年他们爱得最深的时候,他喜欢她,就想哄她高兴,喜欢一件儿一件儿的送她些好看的玩意儿,想到分手后黄西棠怎么对待那些礼物,想到那些破铜烂铁的最后下场,新仇旧恨,赵平津气得头一阵晕,眼前都黑了。

    镜子碎了,掉了一地的玻璃渣子,他恨她,很久不回柏悦府,有一天再回来时,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镜子也换了新的。

    却再没有一个小小人儿从房间里跑出来,白白的脸蛋儿,黑色头发扎得乱糟糟的,对他傻乎乎笑了。

    赵平津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靠着床伸直了腿,拉开了衣柜最底层的一个抽屉,熟练地扯出了那只小熊。

    他没答应还给她,她就真的没有带走,偷偷搁在衣柜里头,还给它穿了一件小毛衣,这玩具真是她从小抱到大的。以前他们谈恋爱那会儿,就一直见她抱着它睡,毛绒都秃噜得不成样儿了,他把小熊拿出来,发狠地猛抽它的头,打得它头都委顿下去了,定定地看了会儿,忽然又舍不得,只好把它的头扶了起来,又抬手摸了摸。赵平津愣了好一会儿,举起来小心地嗅了一下,似乎还闻得到她口水的味道。

    心里忽然就又难受了。

    车子开进胡同大院。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春联已经贴上了,树下挂着一排红灯笼,赵平津在大院里停了车,往他爷爷奶奶的小楼走去,院子里的楼道口边上,迎面正走过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上牵着一个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齐眉童花头,穿一件红彤彤的小裙子。

    女人一见着他就瞪眼睛:“哟,这谁呀,稀客呀。”

    赵平津嘴上也没闲着:“现在姑娘可真不害臊,哪有人大年三十回娘家呀。”

    齐灵瞪他一眼,也顾不上拌嘴了,目光溜溜地打量了一眼他身边的人。

    赵平津笑笑,介绍身边的郁小瑛:“瑛子,你见过的。”

    齐灵笑容爽朗:“婚礼上见过一回。”

    赵平津说:“这我们发小儿,铃铛。”

    郁小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乖巧的小媳妇样儿,她嘴巴甜甜的:“姐姐。”

    这时楼上铃铛儿妈妈走到了阳台上了,手上还摘着一把大葱,见到赵平津,立刻热情地喊:“舟儿,上阿姨家吃饺子啊。”

    小姑娘仰着头清脆地大喊:“姥姥!”

    铃铛儿松开了女儿的手:“上去吧,进门记得问姥姥姥爷好啊。”

    小姑娘“蹬蹬蹬”跑远了。

    齐灵冲着赵平津使眼色。

    赵平津明白了,这是有话要说:“我跟铃铛儿聊两句。”

    郁小瑛含着笑,跟铃铛儿招呼了一声,转身往大院里头走去。

    铃铛儿看了他一眼:“我上次一回来我妈可就跟我说了啊,我孩子明年都上幼儿园了,你和晓江还打架?”

    赵平津嬉皮笑脸的:“架不住您魅力大呀。”

    铃铛儿踮着脚伸手笑着去拧他耳朵:“还贫嘴。”

    赵平津赶紧躲。

    铃铛儿贼兮兮地说:“我可都听说了,为了一个女孩子?”

    赵平津眼眸里瞬间黯了黯,面上却看不出半分,语气却还是轻松随意的:“哥们几个哪回打架,外头哪回不说是为了女孩子,你还真当真儿?”

    铃铛儿一看他这样儿,也不想管他的事儿了,赵平津这人就是被宠坏了,对待男女感情,她也就没见他认真过,当初她为了他背叛了初恋,晓江儿最后闹到要自残,为了这事儿,陆晓江他妈跟她妈妈闹了十几年的矛盾,最后还不是一样随时间淡去了,争风吃醋的事儿是有,但怎么看起来,都像是男人之间较劲儿的成分居多,年轻时候的感情都冲动而炽烈,如今十几岁时候的那些事儿,看起来就跟雾气似的,太阳出来,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她也不信赵平津是什么深情的主儿,男人结了婚万事皆休:“也是,咱们里头的事儿,你们自己清楚就行,行了,媳妇儿在屋里等着呢,我不耽搁你了。”

    赵平津点点头,替铃铛儿拎了手上的东西,送着她到了楼梯口。

    除夕夜里一家人吃团圆饭。

    周老师早上就回来了,跟着他大伯母和保姆一起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老太太老爷子和他大伯母都在,周老师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孝道媳妇儿,等到一家人在电视前坐下了,她给老爷子沏了壶茶,跟在南京军区过年的丈夫通了电话。终于得了空儿,周老师坐到了赵平津身边:“晓江他妈妈春节回来,头一个就先找我告的状,家属院子头都传遍了,你把人胳膊都打折了。”

    赵平津赶紧往她嘴里塞蜜饯。

    周老师抬手要揍他:“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郁小瑛在一旁,她这婆婆语气里骂是骂,细听下来,也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赵平津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儿,婆婆宠儿子,那也真是宠。

    周老师在一旁说:“瑛子,你得好好说说他。”

    郁小瑛赶紧答应:“唉,妈妈。”

    赵平津说:“行了,这事儿您甭管。”

    郁小瑛开始研究丈夫,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俩为什么打架?”

    赵平津笑了笑:“你还真信我俩打架?我俩好着呢。”

    郁小瑛不再问了,微笑了一下,转头陪着老太太,看电视里金猴闹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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