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剑来 >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箭跺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箭跺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

顶点小说网 www.23wx.info,最快更新剑来最新章节!

    一拨访客在藤下歇脚饮茶听道情,大饱耳福,玉磬悠扬,带起的天地灵气涟漪如流水,好似将道观附近古树枝叶都给洗了一遍,愈发颜色青翠。

    既然华阳宫那边还没有下达逐客令,他们就一路往祖师殿走去,沿着主神道渐次登高,视野开阔处,可以遥遥见到那座地肺山渡口,视野中,道官们身形渺小如蚁,往来如梭。有艘巨大的跨州龙船,最为瞩目,长百丈,阔十余丈,头尾鳞须皆雕镂金饰,船上建筑如琼楼玉宇,种植古松怪柏,宛如一座完整道观。据说这艘属于翠微宫的著名渡船,船舱底部藏有玄机,密排铁铸大钱如桌面,名为“压胜钱”,用以抵御航行途中云涛风雨带来的船身倾斜。

    有那面向凶悍的青年率先打破静谧氛围,开口问道:“那位兵家初祖,姜祖师沉寂万年,此次携手道侣,重新出山,动静不小,必然所谋甚大。你们若是他,会如何作为?就地取材,作一番推演?”

    山顶那边,毛锥开始对这拨世家子弟有些刮目相看了,年纪和本事不高,胆子和口气真大。

    尹仙更是神色尴尬,这帮不知天地高地厚的惹祸精,真是什么都敢聊。

    不过由此可见,弘农杨氏确实消息灵通。多少王朝道官,连那兵家初祖的姓氏都不曾听闻。

    有少年郎手持一枝不知道从哪里偷折而来的柳条,抖腕晃荡,悠闲踱步,笑吟吟道:“第一步,总要先入主兵家祖庭,能够将那中土武庙作为私人道场吧?但是姜太公,尉先生他们几个,肯让位?这就是一个注定绕不过去的天大难题。若是我,便一鼓作气打上祖庭,既然是兵家嘛,总要……咦,姜祖师,姜太公,这么巧,都姓姜,不知有无说头。”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不愧是一双才刚见面就极为投缘的异姓兄弟。

    聊这些,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忌讳。

    就跟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喝了点小酒,就说要打上白玉京差不多。可问题他们此刻是在地肺山,总归不合时宜。

    “其次,就算兵家内部一条心,愿意对他认祖归宗。接下来也得看中土文庙的态度,浩然毕竟是读书人的天下,礼圣点头不点头,是关键。亚圣和文圣这两位,到底是默认此事、还是持否定意见,当然也很重要。”

    “最后,就算过了这两道关隘,那位不肯靠岸给至圣先师登船的渔夫,认不认姓姜的兵家大道,就成了正统与否的重中之重。”

    “三座无形沙场,层层关隘,就看那位兵家初祖如何排兵布阵,过关斩将,循序渐进攻城拔寨喽。一个不小心,姓姜的跟文庙谈不拢,执意要撕破脸,好不容易得来的升平之世就要退回乱世,变成跟我们青冥天下如今世道一般年景。”

    有古貌老人笑呵呵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怎么讲?”

    “比如兵家祖庭早就就想要再来场共斩,设法让那位初祖咎由自取,名正言顺斩草除根?”

    “那会不会有另外有人,藏在幕后,野心勃勃,暗中蓄谋已久,要来个鸠占鹊巢?”

    “如果兵家初祖与那渔夫早就搭上线了,干脆绕过儒家文庙,联手蛮荒?铁了心来一手彻头彻尾的改换天地?重新布置浩然?”

    话题一起,各执己见,议论纷纷,乱糟糟的。

    山顶那边,尹仙说道:“先开口扯起话题的年轻人,关牒上边化名商角,散修。好像来自小四州,身上带着一股雷泽湖独有的浓郁水气。”

    南墙有不同的见解,“一看就是个脚踩西瓜皮的风流浪荡子,就不许他刚从雷泽湖那边赏花归来?”

    尹仙摇头,“道人寻常游历,岂能粘连水运。王姓跟雷雨,那两位湖主,一个性格孤僻,一个行事无忌,外人哪敢招摇。”

    毛锥说道:“具体的师门家学如何,暂时不好说,但是可以确定,他与太夷一脉道统,渊源不浅,至少跟那个喜欢养鹅的王姓,打过交道不止一两次。只说商角身边的书童,来历不俗,就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

    山阴羽客王姓,道号太夷,小四州境内那座乾湖的主人,老道士跟妖族出身的雷雨都是候补之一。

    南墙未能看出那惫懒书童的根脚,好奇问道:“古怪还是神异?”

    古怪,或是在上古甚至是远古岁月里就开始修行的“老不死”,或是古物成精,孕育出一点真灵,化作人形,走上修道路。神异之属,多是神灵转世或是某位大修士“转身”。

    毛锥说道:“见了面,自己问。”

    南墙嫣然笑道:“既然无法使用仙术看穿他们的障眼法,就当是猜灯谜了,也挺有意思的。”

    毛锥眯起眼,不知为何,临时改变了主意,与身边尹仙说道:“尹仙,传下话去,准许他们上山便是,见一面聊几句。”

    真是鱼龙混杂了,十余人数的这支结伴游山队伍,推敲深究其家族、道场来历,竟然至少有四处之多。

    他倒要看看,是那夸夸其谈,纸上谈兵,大放厥词。还是真才实学,有的放矢。

    尹仙面有难色,此地如何待客一事,从无定例。只说毛锥升任宫主,前来道贺之人,一个都无,这在山上,实属孤例。

    毛锥说道:“无妨,去我宅子落脚便是了。”

    尹仙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华阳宫的礼数是十分足够了。

    这支真可谓是鱼龙混杂的登山队伍中,弘农杨氏有一双姐弟,随行侍女两位,护道扈从一位。

    姐弟在山门那边投牒的明面身份,显示他们如今都非道官,杨徵,杨盄。少年的名字,不是一般的生僻。

    头戴幂篱的女子,虽然面容被遮掩,身姿曼妙。一旁有侍女轻摇折扇,扇面描绘枝头喜鹊,寓意喜上眉梢。

    俊美少年,头戴一顶三山冠,身穿一件清爽的深紫直掇,腰系绦。杨盄神色倨傲,看人喜好斜睨,几乎少有正眼看人的时候。

    这会儿他正拿出一种昵称为“笑靥儿”的油面蜜糖吃食,孝敬给姐姐,后者掀起幂篱一角,轻轻嚼着。

    两位侍女,一位面容柔媚,却结束如男子,穿杂色锦绣金丝窄袍,她腰间蹀躞所悬的一把短刀,极为惹眼。赐姓杨,名玉篇。

    另外那位侍女被称呼为露珠,手持团扇,瞧着年龄稍长几岁,她只是容貌清秀而已,戴小帽,外着黄绣宽衫,内穿青窄衣。

    离着他们几位稍远,有个神色木讷的精瘦汉子,好似要将杨氏姐弟与那拨一同登山的“闲杂人等”隔开。真实面目,则是一位身穿五色甲胄、覆面甲以遮容貌的挎剑之士,身材魁梧,衣甲缠绕有古礼制锦螣蛇样式的华丽束带,作古代将军状,脚穿一双好似朝靴的云头履。

    他们之外,还有两位杨氏清客,老翁面相清奇,三绺长髯,眉眼狭长,如祠庙中神鬼塑像,有森森古意。

    身边中年男子,似是弟子身份,神色拘谨,视线总是忍不住往那持扇侍女身上瞥去。

    犹有姓氏各异的姐弟三人,其中叫商角的男子,带着一个叫“小丙”的伴读书童,徐断与那身材精悍、沉默寡言的赤脸男子,是多年好友,相约此次结伴游山。本来他们几个是没打算施展障眼法、用虚假关牒的,只是跟着弘农杨氏子弟一起登山,

    小书童病恹恹的,无精打采。好似山中清凉,教人昏昏欲睡。

    那红脸汉子以心声说道:“三弟,来时路上,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贫瘠山野,遇见了个世外高人,真正的隐士。”

    商角不以为意,“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货色?”

    红脸汉子说道:“有过一番试探,反正境界比我高。照理说不该如此冒失,实在是忍不住,亏得对方脾气好,没有在意,搁在外边世道,估计就要打一架了,他好像不太擅长与人斗法,但是境界摆在那边,我若是无法做到一击毙命,肯定就要被他耗死。”

    商角闻言震惊道:“境界比你还高?”

    身边这位结拜兄弟之一,可是道号“火官”的罗移,他与遮荫侯武玺,都是青冥天下十人候补之一。

    当然,“商角”能够接触的奇人异士多了去。

    真要论家世,论朋友,论长辈缘,在年轻一辈里边,哪怕是搁在整座青冥天下,专为杨徵姑娘起了个商角化名的家伙,都是能排上号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地肺山的主神道,近乎当着白骨真人的面聊这些。

    若是依仗身份背景,就敢如此造次,便是低估商角,只因为他对地肺山实在是太熟悉了。两位姐姐,也是想要看一看她们弟弟昔年修道之地,方才停步休歇的那座小道观,就是他早年

    红脸汉子点头道:“毋庸置疑,肯定要比我高一境。”

    商角眼神熠熠,顿时来了兴趣,“一定要帮忙引荐引荐,吃个闭门羹都无妨的。”

    红脸汉子笑道:“好说。”

    商角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与众人好奇询问,“为何某些古书中形容道祖,会有那‘道法如龙’的说法?不是那种明褒暗贬的春秋笔法?”

    好像众人都被问倒了,一时间寂静无言。毕竟涉及道祖,谁都不好乱说什么。

    就连杨盄都忍不住望向杨徵,姐姐,商角兄的问题刁钻,你多读几本书,能不能回答上来?

    幂篱女子摇摇头。

    商角继续询问,“又有形容一个人的谋略,远超同时代的同辈,为何是那‘大智近妖’?这到底是夸人,还是骂人。”

    还是面面相觑。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古貌老人开口笑道:“商道友,两个说法,其实都是有来历的。”

    商角眼神明亮,诚挚问道:“怎么说?”

    老人缓缓道:“相传远古岁月,有一支自然而然形成的队伍,在人间道路上拉伸极长,好似绵延如蛇,期间不断有道士闻道修道证道,纷纷作陆地龙蛇变,道士们离别之际,或哭或笑,都不忘与走在最前边的那位道士,跪拜回礼,之后又有更多的道士加入,再后来,就有了相对简略的稽首礼。”

    “走在队伍最末一位的,就是道祖。”

    “此外走在外队伍最前边的那几位道士之一,既为近距离聆听道法,兼职护道,且传法无私,听到什么,有会意处,就主动去后边传道,绝不藏私,每逢大旱,不惜耗费自身精神,变幻身形,腾云驾雾,施展水法,降下甘霖。于人间有一份不小的功德。可惜后来同族酿下大错,功过两分,遭了天厌,便是劫数了,能脱身者,万中无一。”

    “至于另外那个比喻,是形容某位精通炼物的女子,她是妖族出身,有大慧根,所以在当时绝无半点贬低意味。”

    听到这里,商角感叹道:“老先生如何知晓这些老黄历的?”

    老人忍俊不禁,反问一句,“当然是道听途说,不然呢?”

    商角大笑不已,抱拳告饶。

    老人仿佛被这个话题勾起了些许情绪,一双深沉如古井的眼眸里,有条条金丝游曳,恰似潜龙在渊。

    哪怕时隔多年,可毕竟都是亲见亲闻亲历,近在迟尺的身边事,想要忘记都很难吧,无需自欺欺人。

    杨盄跟着询问一事,“五色土还好说,万年土怎么讲?”

    难不成人间到处可见的泥土也有年龄,有那道龄高低?

    杨盄是个话痨,难怪姐姐杨徵总说他上辈子该是个哑巴,这辈子才会如此找补回来。

    老人笑答道:“五行当中,土性才是最难维持纯粹二字的。若是不信,且低头看看我们脚下,这承载万物、一切有灵众生的人间大地,若是过于……干净了,如那至清之水,能养活鱼么。”

    幂篱女子点点头。此说奇绝,通玄理,妙不可言。

    杨盄顿时对老人刮目相看,少年只知道这位杨氏清客,自号聋道人,是小四州那边的寒族门户,时常去杨氏打秋风。论道法,只是修道小成,生平喜好搜集,精于鉴藏,是版本目录学的大家。先前在家族见过两次,杨盄本以为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清谈名士”,不曾想还真有点门道。

    最不在意这些天下事、也完全插不上半句话的,就是古貌老人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心不在焉。

    商角见那名叫田共的男子倍感无聊,便主动与之闲聊起来,有的聊,就不无聊了。

    田共也只当“商角”与自己一般是那陪衬人物,便同病相怜,用一口不太纯正的幽州官话与之聊了些有的没的,心中却是感激。

    当然不是田共对那名叫露珠的侍女起了色心,田共没这份胆识,弘农杨氏嫡系子孙身边的体己人,哪怕是个婢女,也不是他可以高攀的。

    总觉她的眉眼,与一位家乡人氏有几分相似。所以田共忍不住就要多瞧几眼,不过田共心知肚明,定是巧合罢了。

    一个人的口音,怪跟涩,还是有差异的。

    同样是幽州官话,杨盄就是那种让旁人听来别扭的感觉,田共却是一开口就知道是别州的外乡人。

    青冥天下一向有谚语,天不怕地不怕,单怕幽州弘农郡人打官话。所以便有调侃,与弘农杨氏子弟聊天,要么左耳进右耳出,干脆全不搭话,只要还想着回话,就得竖起耳朵认真听,否则就会完全听不懂。徐续缘跟杨盄对话,就很费劲。之前跟两位姐姐一起晃悠悠游历幽州地界,期间途径弘农郡,就领教过了那边人氏的厉害,例如市井妇人骂人,既毒辣也巧思,喜好骂上了岁数的男人为老甲鱼,骂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是浮尸。又比如骂自己而不骂丈夫,只需一句“我将来必定做寡妇的”,极显功力。

    此外弘农郡士女,酒席上多能饮酒唱拳。女子虽天然嗓音软糯,姿态却豪迈,卷袖递手,眉眼飞扬,故而别有一番韵味。同桌看官在旁听拳,真是欣赏美景,耳目一新。

    其实这个商角,真名徐续缘,尤其他那两位亲姐姐,都是了不起的得道之士。

    青泥洞天的主人,徐棉。天壤福地的共主,许婴咛。

    又是两位跻身十人候补之一的山巅修士。

    徐续缘瞥了眼幂篱女子,她们家乡有习俗,女子即将嫁为人妇,出阁时都会将一枚“风花雪月”花钱佩戴在身,传言便可以夫妇情爱永久恩好。

    这类花钱铜质极重,文字佳美,品相精好。富家造屋,将其嵌入正梁,主人可发大财。

    世家豪阀之间的联姻,嫁人娶妻,真是赌博一般,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可惜可惜,这么漂亮的女子,全无相夫教子的心思,算是凭此举表明心迹,这辈子嫁予道法了。

    徐续缘出门在外,打定一个宗旨,四海之内皆兄弟,反正他家底不薄,那就用钱开道,以真金换真心。朋友跟他借钱那叫借吗,那是把寄存在他这边的钱取回去。山上的朋友,“借”法宝、灵书秘笈,亦是同理。总之徐续缘从不让钱字大过朋友两字。

    徐续缘正色问道:“敢问金声道友,为何要心心念念修道成仙?有那宿缘、夙愿,今生此身,偶然记起,便起了求道之心,成仙之志?”

    这种情况在山上是常见的事。

    田共既无师门,也尚未授箓,所以暂无道号。不过与那聋道人的自号差不多,田共的道号“金声”,都不会被白玉京记录在册。

    别看徐续缘在罗移那边言语随意,与杨盄这种天之骄子相识之初,更是混不吝,稍微混熟了,杨盄被猜中了心思,询问一句“”,徐续缘都可以无所顾忌,笑嘻嘻撂下一句“知子莫若父”。

    反倒是与田共相处,他一直极为看重礼数,一路照顾颇多,经常没话找话,才让田共不至于手足无措,进退失据。

    田共没有隐瞒,照实说道:“一开始就是求富贵,后来是求长生。”

    徐续缘好奇问道:“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成了货真价实的神仙中人,金声道友有何感受?”

    田共难为情道:“商角兄说笑了,我算哪门子的神仙,都是不惑之年的岁数了,还是道行微末,不见半点起色。有幸认识了你们,还能结伴游历,一路上只觉得自己是滥竽充数。”

    徐续缘笑道:“冒昧问一句,聋道人可是你的度师?”

    小四州地界不小,白玉京围剿化外天魔一役,导致一洲陆沉为湖,水域广袤,许多跟白玉京不对付的散修、私箓道士都喜欢在此经营势力。徐续缘对小四州的风土并不陌生,还真没听说过什么聋道人。

    田共摇摇头,不愿多说什么。

    毕竟涉及极为隐私的道统法脉,徐续缘就没有多问,转移话题,随口问道:“金声道友,是如何看待修行一事的?”

    田共思量片刻,说道:“学道就是读古书。”

    “好说法。”

    徐续缘点头笑道:“金声道友,有机会请你吃铁锅炖大鹅。”

    上山之前,通过有一搭没一搭的主动攀谈,徐续缘得知这田共自称年幼便喜仙家修炼,但不得法,苦于没有明师指点,聋了单耳,还伤了脏腑,后外出求仙,跋山涉水,寻访能够治病、接引成仙的得道之人。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被他在那市井,寻见了一位游戏红尘的炼气士,经过诸多考验,高人见他道心坚定,便领路上山,修了货真价实的仙法。所以徐续缘才会猜测“聋道人”是昔年误入歧途、聋了一只耳的田共的度师。

    徐续缘曾经心目中的度师最佳人选,便是华阳宫高孤,他为此还专程跑到地肺山一处道观,当上了常驻道士,隐姓埋名百余年,正儿八经学了符箓,老老实实炼起了丹。可惜高孤看了几年,始终没有相中徐续缘,约莫是不愿让年轻人继续浪费光阴,主动现身,劝他下山,另寻明师。高孤都如此明确表态了,徐续缘不好死皮赖脸待在道观内,尤其是高孤还建议他可以走一趟小四州,徐续缘这才去了那边,还真就认识了那个养鹅的老道士,与那王姓学了好些手段,只是他们并无师徒名分。

    田共只当是句客套话,笑着点头答应下来。人在异乡,漂泊无依,难免寂寥,能够找到一个相逢投缘的朋友,让他意外之喜。

    罗移知晓内幕,无可奈何。徐续缘的铁锅炖大鹅,能不吃就别吃。

    徐续缘以心声笑道:“金声道友,跟我一样,都是用了化名吧?”

    田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徐续缘一拍田共肩膀,“实不相瞒,我的真名,名气不小。只是不提也罢,交朋友是要交心的,又不是跟名字打交道。”

    田共笑了笑,“我那真名,籍籍无名。说不说都一样。”

    徐续缘挽着田共的肩膀,压低嗓音,“那咱们都交个底,说一说真实姓名?”

    田共只是摇摇头。

    徐续缘压低嗓音说道:“其实我姓陈,名平安,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往外传。”

    田共愣在当场,怔怔看着此人。

    不知是不是被“商角的”厚脸皮给震撼到了,还是怀疑自己看走眼,误把“商角”认作可以当朋友的那种人,原来自己一番热络殷勤,不过都是人家的戏谑行径?

    徐棉闻言蓦然瞪眼,以心声提醒道:“记得不要对隐官直呼姓名!”

    徐续缘悻悻然。

    黄镇拍了拍徐续缘的手背,笑道:“既然‘商角’道友交底了,那我也不能不识趣,单名,‘木水火土皆是假’。”

    徐续缘松开手,一头雾水。

    此时山上来了一个华阳宫道士,说宫主有请诸位。

    还在思索间,姐姐许婴咛笑着帮忙解惑,“木水火土,五行当中还缺个金,既然皆假,肯定就有个真,金字偏旁加个真字,便是“镇”?与田共那个‘金声’道号也对得上。”

    单名一个“镇”字。

    徐续缘恍然,单名镇?那么真正的姓氏呢?

    许婴咛见弟弟不开窍,如此明显的线索都会忽略,田共这个“姓名”,不正是答案吗?

    正要替他解谜之际,她却抬头见到了万卷楼的匾额楹联,便岔开念头。

    罗移问道:“为何对这个田共如此上心?”

    徐续缘打趣道:“怎的,觉得我们田共兄弟资质寻常,浑身土味,入不了法眼。你这叫泥腿子瞧不起泥腿子!”

    罗移哑然失笑。读书人都喜欢讲歪理,罗移作为一州最大王朝的开国皇帝,他只擅长让读书人,或是砍掉他们的一颗颗脑袋。

    其实罗移出身极低,是从边军行伍小卒子一步步走到今天高位的,自然不会因为一看田共不是出身豪门,便瞧他不起。再者豪门算什么,遥想当年,乾坤底定的开国一役,当他的麾下兵马杀进了旧京城,其中几条大街上可谓血流成河,全是从那些黄紫公卿门第宅邸里边流淌出来的,坐骑的马蹄都要打滑。

    当时身边有谋主谏言,觉得此举不妥,“不管管?杀多了,容易失了人心。后世史书上也不好看。”

    罗移高坐马背,神色淡然,只是答以一句,“是要管管,刀子太慢了。”

    徐续缘悄悄说道:“我那两位姐姐,眼界高看人准,是出了名的,她们如何评价武玺兄弟的,就不提了。只说你,”

    看了眼徐棉,不苟言笑的汉子,嗯了一声,沉默片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喊我姐夫。”

    武玺没有像罗移那样自己称帝,却是整个沛州公认的太上皇,结果接壤的雍州那边,鱼符王朝女帝朱璇,小姑娘好像失心疯了,僭越行事,建造普天大醮,占卜四州。沛州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一来,武玺自然没有可能陪着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游山玩水。尤其目的地是华阳宫,武玺此时若敢现身地肺山,估计在白玉京道官眼中,与那揭竿而起的起兵造反无异。

    早些年,得知骊珠洞天落地降为福地,野心勃勃的武玺便一直想要找机会走趟浩然天下,邀请真龙王朱来青冥天下。

    到了山顶,翠微宫尹仙与大木观南墙已经静候多时。

    宫主毛锥没有在门口等着,确实,就算是弘农杨氏家主到了,也不见得能够让拥有双重分身的毛锥如何待见。

    尹仙领着他们进了毛宫主的院子,一间正屋,八仙桌搭配四条木凳,皆是就近取材,毛锥亲手劈斫打造而成,堂屋既无匾额也无神龛,两边屋子,一处是毛锥住处,一处是书房,都不设门,屋内光景一览无余。

    那几位出身华胄的弘农杨氏子弟,倍感好奇,估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书上所谓的“寒舍”,百姓人家?

    杨盄随便找了个由头,独自跑去深潭那边的观鱼亭,眼见四下无人,少年玩心便起,蓦然一个金鸡独立,双指并拢,瞪圆眼眸,念念有词。

    咄,北江蛇,西湖蛟,南溟鱼,东海鲤,诸君莫浅窥,时人休小觑,神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杨盄发现聋道人与那田共没有在那边落座,也来此地散步了。少年便没了兴致,跑去华阳宫毛老真人那边长见识去了。

    进了院子,跨过堂屋门槛,见姐姐已经摘了幂篱,哇,真是蓬荜生辉。杨盄笑容灿烂,径直问道:“毛宫主,书房能进去瞧瞧?”

    毛锥说道:“随意。”

    不等杨徵阻拦,少年已经快步去了书房,盯着桌上的几件文房清供,视线停在一方还留有宿墨的砚台上边,自言自语道:“这类砖瓦砚,明知道有其独到之处,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好。”

    此语当然是意有所指。

    你毛锥既然能够被高孤相中,一身道法当然是高明的。但是恕我眼拙,瞧不出你超然物外的独到之处。

    头戴幂篱的女子以心声训斥他不得无礼,再敢多说一句就立即下山,与此同时,她再轻声开口笑道:“少年赏砚,只观其美,不得砚丑。归根结底,还是阅历和沉淀不够。”

    杨盄连忙朝堂屋那边抱拳,讨饶道:“好姐姐,别骂了。好不容易翻墙偷溜出门一趟,这一路讨骂无数,挨骂都饱了。”

    约莫是贵家子难掩骄气,他哪怕得了杨徵的,依旧是不与主人打招呼,擅自拿起桌上那方砚台,随意观看砚铭内容。

    剑光骤起,唤醒骊龙,困顿泥塘,久寐如揭。江湖濡沫,夜长水寒,颔珠如灯。风雷逼之,逆鳞张须。千年暗室,吾心灵犀,一点即明,天地皆光。

    别说是最重规矩的尹仙,觉得小子无礼,就算是已经足够不拘小节的南墙,也忍不住皱起眉头,真把华阳宫当你们自个儿家啦?

    反倒是毛锥,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态度。昔年在注虚观外摆摊租借小人书,收摊之后,连环画小人书里边,全是指纹甚至是鼻涕。

    杨徵站起身,去书房那边揪着少年的耳朵,将他按在长凳上。

    之前毛锥站在门口,看那拨鱼贯而入的登门客人,白骨真人的第一眼,就落在了幂篱女子身后的侍女身上。

    胆子真大,竟敢来地肺山。

    毛锥此刻望向那跳脱的“少年”,真正的正主。

    观鱼亭内,老人竟是无需心声言语,好像便能在水边自行隔绝天地,并且自信可以瞒过那位白骨真人,微笑道:“言多必失,你不该跟商角提及姓名一事的。他家大业大,做错什么都亏得起,你行吗?你当然不行,一步走错了,就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你师父将你送到这边,在雷泽湖落脚,等同于托付给我照顾,不是让你犯错来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出门在外,要小心些,多学学那位年龄相仿的隐官。”

    能够将沉郁人生翻为壮丽,就是英豪。

本站推荐:美女总裁爱上小保安:绝世高手神医弃女:鬼帝的驭兽狂妃斗罗大陆3龙王传说修仙狂少逆天九小姐:帝尊,别跑!伏天氏爆宠狂妻:神医五小姐圣墟绝色妖娆:鬼医至尊另类保镖:龙潜都市

剑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顶点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烽火戏诸侯并收藏剑来最新章节